【25】
冷清古旧的房间中，年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坐在床头，望着床上病殃殃的女人，紧紧握着她的手。
“又有新炭送来了，这次比上次还要多，我一个人都拎不动。”女孩抱怨道，“那位雪中送炭的先生就不能直接帮我拎进来吗？竟然连面也不愿露。”
床上的女人却宠溺地弯了唇角，声音虚弱却带些娇俏：“人家能在这样的冬天为我们送来炭，已经是救命之恩啦。”
“好吧，既然您都这样说了。”
而后，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闷闷的，听起来有点气恼。
“母亲，您真的觉得值得吗？”
“若是没有拖累你，我当然能理直气壮地说值得。我喜欢九公子很多年，离开韩国前没能鼓起勇气舍弃一切去他那边，在秦王宫也没能为改变他的死亡结局努力一次。到最后唯一能为他做的，就只剩下为他收敛遗骨了。”
病床上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笑容淡了下来。
“可我却害你在这糟心的冷宫中长大，本来以我的脸和手段，多少能再受宠几年，生个二胎再悄摸着杀掉胡亥……不过还好，我是在嬴政称帝之前骂他，不然等着我的肯定不是冷宫，而是菜市场了。”
她望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再度努力地翘了翘唇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
“我以前有个朋友，跟灼华你一样、也是位公主。不过不是桃花，而是莲花，是艳丽的红莲。她是她的父王最宠爱的公主，如果你也能像红莲一样，被父亲当作掌上明珠宠爱就好了。”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又悲伤，可在听完女人的话后，女孩却忽然笑了起来：“您就别想那些不可能的事啦，不如干脆把我当成您和韩非公子的女儿。反正他已经死了，没法儿拒绝。现在的情况其实是您正为他守丧，我正为他守孝，这就应景多了吧？”
她成功逗笑了女人，可女人却已然没有笑出声的力气，她的声音越发虚弱，却还强撑着，想要将最后的的心里话告诉女孩。
“其实九公子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他，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灼华，若是你遇到心上人，一定不要像我这样，直到最后、都没能让他知道。”
女人垂下了眼眸，大抵是回光返照的时间结束，她的脸色惨白得像是门外的积雪，她的生命力在逐渐消弭，她就要死了。
可她还在说话，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也许不值得，我好像突然后悔了。”
“我不该意气用事，不该放弃，我本来可以……”
“灼华，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见我爸妈……”
……
“她是韩芷的女儿，秦国的公主。”
赤练望向卫庄，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反而浮现出多年未曾对人展露过的茫然。
“有关刚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个男人的线索、我并没有在她的记忆中看到。”她迟疑着望向被火魅术完全夺取了神志的少女，“但是，我总觉得，那真的就是九哥。”
【26】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睁开眼时，天边隐约可以看见曦光。我揉了揉眼睛缓了缓，听到耳边的轻笑声，才意识到自己正枕在赤练的腿上。
不过相比起昨晚见到她的时候，现在我倒是不再紧张了。毕竟已经安然活过一夜，无论是因为身份还是记忆，怎么说都已经化险为夷了。
见我一边揉脖子一边揉腰、艰难地直起身，身旁赤练笑意盎然，语出惊人：“既然你想做我九哥的女儿，那你以后就是我的侄女，没有意见吧？”
啊？认真的吗？
我弱弱地开口：“我是没意见，但嬴政说不定会有意见。”
“管嬴政作什么？”她翘着唇角，俨然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我九哥呢？叫他出来。”
“啊、其实九公子一直在这里，以我为中心、不会超过三十尺距离。只是我不特意借生命力给他，他就无法被人看见。”
“生命力？”
“也就是体力，因为我没有武功嘛。”
她的手便落在了腰间链剑的剑柄上：“你想学武功吗？”
“想过。”我诚实地点点头，“但是我的基础太差体力有限，那点体力、比起消耗在很长时间才能出结果的武技修炼上，我更愿意多跟九公子呆一会儿，跟他说话很有趣。”
说着我把韩非显现出来，接着就注意到他看我的表情非常微妙。
“……你想做我的女儿？”
他虽然一直在现场，却无法同赤练一样看到我的记忆，自然不知道前因后果。我的嘴角抽了抽：“怎么，我喊你一声父亲你敢答应吗？”
“……老实说我不太敢。”
“那你还提什么？”
而那之后，赤练对韩非打趣了几句，又跟我打了声招呼，就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这让我有些惊讶，毕竟近二十年不见，我还以为她对最亲近的兄长、会有很多话想说。不过反观韩非，却是一副心疼又无奈的表情。
我扯了扯嘴角，忽然想到一首应景的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韩非立刻被我吸引了注意力：“灼华你在念什么？”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我又背完一句才解释，“是我曾听母亲念过的词句，是位亡国之君所作。大约、也是她梦中所闻。”
说完我又继续背了下去。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写得甚好。”韩非赞叹道，却突然话音一转，“但对你不合适，灼华你可没亡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