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这场逗弄里获得了极大的愉悦。
郁濯打量着周鹤鸣,瞧见他眼中的躲闪与不坦荡,又感受到手中细微的挣扎抽离之意,终于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来。
他温声细语地问:“云野,你尽管逃,就这般舍得我再生病吗?”
山行
这话将周鹤鸣最后那点逃走的念头也杀干净了。
他不答话不动作,郁濯就知道自己已然大获全胜,手上同人十指相握还不满足,又跃跃欲试地小声问:“这会儿倒是惜字如金了,你怕我啊?”
周鹤鸣夹了一箸菜,同郁濯昨晚一般嚼完咽下去了,方才幽幽地小呛一句:“是,怕你讹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耳根上的红还没褪干净,瞧着怪有趣。
“云野,我怎么舍得讹你?”郁濯两指抵住他的手背,于方寸间缓缓摩挲着,“就同你知我身娇体弱,舍不得我生病一个道理。”
“郁清雎,”周鹤鸣实在忍不了了,手中稍用力,将他那胡乱动作的指节夹稳了,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静,终于忍不住叹一声气,“我求求你别说了。”
手指头也别再蹭来蹭去。
郁濯终于消停下来,若无其事般用左手端了酒盏,小口小口抿着。
剩下这半场席吃得云里雾里,周鹤鸣惦记着下午要去净梧山,分明没喝几杯酒,却也觉得自己有些微醺,直到散席时郁濯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他,他才如释重负般突然松了劲儿。
这比熬鹰更让他觉得漫长。
他兀自缓了一会儿,出正堂时恰巧撞见徐逸之,说:“你帮我打盆冷水来。”
徐逸之一愣:“这天气里头哪儿还有凉水?都结了冰”
话没说完,便见周鹤鸣径直往宿着的小院正中去,胡乱抓了把枝稍雪,挫得满手细雪飞溅。
末了,他又用那濡湿的手捏了捏耳廓,徐逸之这才看清那处原来沁着点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躁的。
在长舒一口气后,周鹤鸣终于将那人残留的体温和紊乱的心思堪堪压下去了,再回头准备往屋里去时,见徐逸之还盯着他,眼神锐利道:“不要水了——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徐逸之莫名被凶,到底没忍住委屈,试探性地开口道:“小将军,你今儿是喝醉了吗?谁又给你灌酒了?”
周鹤鸣唇角微扯:“我看你挺闲,下午探山时候由你打头阵,要办不好,我定然将你前些日子偷溜出去玩儿的那些事,与你兄长好好说道一番。”
午宴后豫州放了晴,探山一事原本应当由钱莱引路,可她临时受到郑焕的委派,要她快马加鞭赶到离得最近的河中曲州,与那曲州知府共商修葺粮马道一事。
郑焕要再另人带领探路,却被周鹤鸣回绝,他只再问一点匪情,便与郁濯便带队出了城,竟然绕开净梧山本体,径自往其周边山岭去。
净梧山本就属于白陇山脉中一环,此山峰峦其实并不雄伟,全胜在险峻,其周亦是群山围绕,共同以西南东北走向分隔开允西与河中两块地界,此间交通诸多不便,可最易藏污纳垢,滋生山匪。
除却净梧山上守风寨外,周边山上贼窝亦不在少数,周鹤鸣今日带着人来,便是打算先消灭一小寨,杀鸡儆猴。
他认可了郁濯上午所提的坐山观虎,打击零星小寨,一是为表明剿匪目的与决心,二是为守风寨众人敲响警钟,先使人心动摇,好为此后散播诏安策略拓开道路。
刚到净梧山左侧一山脚时,远空便传来海东青的唳叫,周鹤鸣仰起头,疾稳稳落在他右臂上,好奇地盯住了他大拇指上的新扳指,想用喙去啄。
“别什么都想着上嘴。”一柄扇子忽的伸过来,扇骨敲了敲疾的脑袋,疾叫嚣一声,刚想改换目标,忽的发现拿扇之人是郁濯。
它还记得这人拿弹弓打过自己好几回,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悻悻扇着翅膀飞走了。
周鹤鸣扭头看他,瞧见郁濯还留着谭书那把扇子,心里总觉得不大痛快,嘴上却只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疾吃这种哑巴亏。”
“它能被你驯化,就证明其本身并非无坚不摧。”郁濯故意把扇子细细展开了,瞧着湖色的素面,倏忽生出一点往上描画的心痒,“它在我这里碰了不少壁,又没有把握讨回来。所以要么把那点憋屈咽进肚子里、自此绕开我这个人;要么就像曾经被你驯服一般、也学着顺从我。”
山间风起雪落,郁濯将那扇子揣进怀里,又拢紧了氅衣,方才继续道:“前者多出一个冤家,后者却多出一个靠山——飞禽走兽或许的确不如人聪明,它们学不会变通。”
“你听起来深谙此道。”周鹤鸣说,“可海东青是性格刚烈的猛禽,一生只择一主。”
“桀骜难驯之物才最有意思。”郁濯半分不气恼,他骑在乌骓踏雪背上,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来,“云野,你应当比我更明白其中的乐趣。”
周鹤鸣没再回话,静静地看着他。
郁濯任他看,垂目间瞧见那枚粗糙的虎骨扳指稳稳环在周鹤鸣指上,朝人伸出手,说:“扳指给我。”
周鹤鸣下意识问:“你又要做什么?”
郁濯方才撩起眼睫同他对视,刚刚那锋芒毕露的架势又收敛起来了,游雾似的弥散掉,只叫周鹤鸣捞得点水中花一般的虚恍。
周鹤鸣熬过鹰、训过马,但从未成功驯服过狐貍,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焦躁间,他忽然冒出个念头来——
狼与狐貍之间,究竟是谁在驯服谁?
可容不得他细想,郁濯已经朝他微仰起下巴,大方坦荡地解释道:“它太粗糙,趁现在有时间,我帮你打磨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