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淌着血,煊都的穹顶终于不堪重负,云层均坠落下来,化作了瓢泼雨幕。
亦是在这个深秋,皇后白氏染了疯病,自此被囚于宫中,再不得出。
同年年底,二皇子赵修齐出生,朝野上下热闹欢庆之际,白氏于宫中悄无声息地投井而亡,其子赵经纶被接至隆安帝处,自此养在身旁,再不曾离开。
斗转星移二十余载,蓦然再回首,却已然白云苍狗。
隆安帝靠在椅背上,他已经垂垂老矣,可那爬满褶皱的手背还很是有力,钳住人时,可以生生捏断喉咙。
他眸色沉沉,目光流转间审视着群臣,缓缓开口道:“朕自登基以来,已足足二十七载,期间定岭南、镇朔北、安民生、营海事百年国祚,大业艰辛,天下得治!你们这些人,寻着了味便迫不及待了么——当真愚蠢可笑至极!”
祭场之上骤然炸开一道响,原是隆安帝将手中佛珠狠狠掷到地上,二十七颗子珠四下散落,噤若寒蝉的场上诸臣顿时哗啦啦整片跪倒下去。
“陛下息怒!”
隆安帝起了身,这副枯槁的皮囊里仍有着绝对的威压,他忽的嗤笑一声,开了口。
“那就好生看看——朕,是不是大限将至?”
乌骓踏雪直奔在山道间,狂风雪粒擦过周鹤鸣的脸,疾在天穹之间紧紧相随,共主人同行。
周鹤鸣一手勒缰绳,人尚且看不真切,可是兵器碰撞间的锵然响动已然缠进风里入了耳。
他面上冷冽,手下鞭绳甩动间,飞速逼近着前方的刀光剑影。
周鹤鸣一把握住腰间长刀,扬声吹哨之间,疾长长唳叫一声,掠着翅膀飞入低空,利爪叨伤了正欲挽弓射他的一贼人。
胯|下乌骓踏雪直冲向混战人群,少年将军挥刀之中裹挟着狠戾的风,同一接应者手中长刀碰撞时,发出贯耳的嗡鸣声,将那人手中武器生生震了出去,连带着那人身子一同踉跄仰倒在地。
继而他猛地翻身下马,动作间踹翻两个挥舞着砍刀袭来的接应者,尘雪飞扬之间,他冷着眼极快梭巡过全场,并未见得郁濯人在何处。
“周将军,”汪敬骤然瞥眼瞧过他,又一刀砍翻一人,说,“来得真快。”
周鹤鸣睨他一眼,将斜后方劈头而来的偷袭者横刀一斩,偏头避开四溅的血,冷声问:“汪大人,人呢?”
“死不了,”汪敬嗤笑一声,仰着下巴指向一处方向,“世子可惜命得很,方才开打不久便瞅时机,偏移山道滚入了林中——我已差一人去寻,周将军,还是多多注意眼下吧。”
周鹤鸣抿紧唇不复答话,道上所剩敌人数量不算太多,却好似总也杀不完,重迭诡影似的包围着他们——林中仍有人埋伏!
是谁能养着这样多的死士!
周鹤鸣眉心猛地一拧,雪粒落过眼前时他的长刀劈砍开一人,在浓重的血腥味里怒问道:“你仅仅只派了一人去寻?”
汪敬心头亦一跳,忽的意识到中了计——他知此行主要为杀人,救人不过附带。
可隆安帝的话还响在他耳侧,要他将郁濯活着带回去。
“直娘贼!”汪敬狠狠唾了一口,咬牙踹开一人,喊道,“此处有我都指挥司应对,将军可速去寻世子——”
话未尽,周鹤鸣已然滚身奔袭入了林间,枯枝共落雪抽打在他面上,他已无暇用手去拨。
郁濯的氅衣方才丢在了祭场上,他深谙此人有多么不耐寒冷,落雪簌簌之间,皑皑天地间浮现一抹扎眼赤色,那是几滴淋漓渗入积雪的血。
林中有人受了伤。
是谁?
周鹤鸣手已经握好了刀,此时林中恰有风过,北长亭官道上混战的嘶哑吶喊与哔剥刀响都模糊了许多。
在这样的风里,林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容易瞒过人的耳朵。
——可这风迷不了周鹤鸣的耳,他已被青州的长风淬炼到了极致,因而听出了身后渐渐靠近的细疏脚步声。
那人小心翼翼,移动得并不快,同他还有一点距离。
周鹤鸣沉默地等待着,待这脚步再靠近一点,他猛然回头,却猝然被人撞入了怀中。
“云野。”
郁濯仰头瞧人,这动作引得他脖间好容易凝固的伤口再度开裂,血珠滚落之时衬着他惨白昳丽的脸,艳得动魄惊心。
“云野啊,”郁濯呼吸尚且不稳,身上衣裳已经多处破损,面上也擦伤一道细长小口,恰在小痣之下,可那痣上的含情目中已经染上笑,痣的主人问,“你怎么才来?”
似是含着责备,又似寻常自语。
郁濯就着这个半倚半抱的姿势抬起了手——缰绳仍旧缚着他的手腕,那里已然磨破了皮,血肉模糊处滴落一点赤菩提似的血珠,浸入了周鹤鸣的外衣。
后者立即挥刀割断了,挥刀间凝眉问:“怎么受了这样多的伤?”
郁濯并不回答,他全身的力气都像被骤然抽干,顺势彻底倒入周鹤鸣怀中,被周鹤鸣下意识半拥住了。
郁濯略微喘|息着,在吐息间平复着心跳与呼吸,周鹤鸣拥着他,亦不再着急开口询问。
半晌,郁濯俯首,半抬起手臂,以手腕轻轻擦过了自己的唇。
这唇上便也顺势染上淋漓润泽的血色,口脂似的,遥映着他微红的鼻尖和眼尾。
这场景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周鹤鸣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
可他还来不及将人推开,边听见郁濯情人一般的呢喃漫漶进自己耳中。
“好冷,你再抱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