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郁濯忽然轻笑一下,心下愈冷之时,他面上倒是愈显温煦,“同为大梁武将之子,你的命这样好”
当真让我心生嫉恨。
“清雎,”周鹤鸣打断他时竟分毫不恼,凑近一点认真道,“宁州事变,我亦不曾忘记。”
他顿一顿,继续道:“你父亲当年的兵,大多仍在镇北军中。”
郁濯怔愣一瞬,双手无意识松开之际,冷风吹散了细密汗粒。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此刻有巫女摇铃,铃声清脆,叮当作响,似鸟雀啼鸣,应和着远空海东青刺破云霄的唳叫,玉奇的舞步更快,剑影缭乱交错间,他面上也已染上一点绯色。
冻得通红的脚下方寸开外,是火红赤狐与仪灵灰白的脸。
那张姣好的面容上,还蜿蜒着一点紫黑色污血。
赵经纶盯着那污血,又瞥见红玉似的足,这足踏着薄雪时勾起朦胧透明的融水,同他记忆中雨天戚沥着的水珠并无二致。
侍卫亦步亦趋地打着伞追在身后时,年幼的皇长子正急匆匆往母妃宫中去,进了淌水廊下推开宫门,里头端坐着生母白氏与彼时的内阁首辅白文山。
“母亲,舅爷。”
白文山朝他颔首,笑眯眯道:“不过月余,殿下便已长高了这样多——合该是正经上学的年纪了,圣上为你请了哪位蒙训老师?”
白氏拨着汤匙,就着蜜饯小口喝苦药,闻言温声道:“方才立秋,眼下尚在酌定之中。”
殿内宫人替冒冒失失的皇子换了衣裳,在旋身之间,赵经纶听见白文山道:“今日我既入宫觐见,又特来探望你母亲,便索性给你留一课业——去读一读这《春秋公羊传》,若有不识不解之字,便叫你母亲讲给你听。”
赵经纶闻言点头,侍从自书阁中取出这书来,赵经纶靠进白氏怀中,鼻尖嗅到微苦药味混合着袅袅沉香。
年幼的皇子捧着书,一字一句道:“内诸夏外,嗯”
“内诸夏外夷狄。”白氏抚摸着他的头顶,轻声道,“这是在说升平世呢,天下百业待兴,譬如汉初文景之相。”
赵经纶埋首在满纸书墨里,继续问:“那什么才是盛世呢?”
“你瞧这段,”白氏搁了空药碗,将小孩抱到膝上,温声细语道,“夷狄进至于爵,天下远近大小若一[3],此便乃太平盛世——使外邦来朝,百姓安居。”
赵经纶似懂非懂地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白氏温婉消瘦的面颊。
他问:“母亲,如今可是太平世吗?”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古老悠长的颂歌倏尔变了调子,鼓声愈重愈蛮横,剑舞愈快愈凌厉,巫女童男们均都踢踏起来,玉奇手中剑刃同八方卦位间祭石碰撞之时,铮鸣声如同边疆儿郎不甘的怒吼。
仪灵那姣好无缺的面容也已经破损了,人死了一夜,血已经冷却,只缓缓淌了一点出来,腥味凝重,只弥漫在咫尺之间。
玉奇强压着胸中翻涌的不适,明白自己今日只能是无欲无情的灵子。
舞!舞!舞!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他额角已淌下了许多热汗,昨夜赵经纶的话尚且历历在目,天地坛祭场的乾卦位就在眼前,只需多挽剑花、挫起祭台土,炬焰也可引得尘埃燃起方寸火光,彼时剑端勾着淋漓血,正可直呼西北有异像。
玉奇没有迟疑,沾染污血的剑刃利落地搅弄着祭坛,剑端倏尔上翘间,身侧侍从已高举了火把——
“轰!”
祭场炸开一片惊惶的呼声,乾卦位的祭土竟小范围炸燃开来,火星四下散落时,烫伤了玉奇的脚踝。
他分毫没有避开的意思。
场下已然低声嘈嘈响作一团,隆安帝离天地坛那样近,居然也丝毫不动,这位帝王此刻的镇静挟带着可怖的威慑力。
可这沉沉的威压很快被刺破了——炫目火光之中,坛下伴舞的巫女童男中,竟有一柄雪刃削破长空,直冲隆安帝面首而来!
防守祭场四周的煊都都指挥使各部,均因着一声撕裂般的森然喊叫心下剧震。
“有刺客!”
“——护驾!!”
刺杀【倒v结束】
朔风夹着雪粒打在刀面上时,离隆安帝的脖颈分明只差毫厘,却见刀光倏尔一闪,兵刃碰撞的声音顿时锵然入耳。
——是离得最近的赵经纶挡下了这一剑。
赵经纶森然一笑,嘲弄道:“好大的胆子!”
祭场霎时乱做一团,这刺客乃是名巫女打扮的女子,同赵经纶刀光剑影之中,身上已然见了血,渐渐落得下风。
鸿宝吓得瑟瑟而退,可场内刺客并不止这一个,祭台伴舞的巫女之中复蹿出二人来,闪身避过自都指挥使下部射来的箭镞,猛冲隆安帝而去——
赵经纶猛地抵剑,飞速旋身间怒吼道:“都还愣着做什么!”
他一脚踹翻了缠斗中的刺客,长剑剑端直直抵在其心口处,皱着眉悍然回首——
只听御前侍卫唰地拔刀,皆往隆安帝身侧护去,可余下那刺客二人忽的调转路径分作两头,其中一人手中短刀竟然直直抵住赵修齐的脖颈,将人逼到了角落处,又旋身以其做肉盾护在跟前。
另一人则直奔端思敏处,这年逾古稀的老臣被扯得一个踉跄,头冠散乱之间,长剑已然在其颈间割开一道血线。他被拖拽着,同赵修齐抵在一处,两名刺客也靠在一起,豺狼一样恶狠狠盯住了隆安帝。
“你敢!”隆安帝怒喝一声,都指挥使的玄弓均对准了此处,可那掳着赵修齐的刺客分毫不惧,竟然当场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