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奇因着开拓的力道软了身子,抬眼瞥着赵经纶,眼尾微垂,倒显得有几分温顺了:“殿下,不也一样吗?”
这话可问得一点不乖。
赵经纶分毫不恼,反而混不在意道:“可我有的是时间,并不心急。”
玉奇抬起胳膊,以手背覆挡住眼睛,低低笑了一声:“这世间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殿下,受教。”
他险些没咬住声音。
“不说这个,”赵经纶瞧着玉奇白瓷一般的面上浮起层绯色,心情颇佳道,“昌邺二州受灾严重,邺州一事我已解决,可那昌州的消息不知从何处飞到了父皇耳朵里。豫、徐、崇三州之蝗灾一事,流民山匪暴动得厉害,也已经快要瞒不住。”
赵经纶微眯着眼:“父皇年事已高,身体抱恙,前段时间又被朔北一事搅得心神不宁。最近好了些,正欲将眼睛重新放回朝政地方身上。”
“此灾难赈——今岁大寒,粮库本就亏空。允西三州亦为穷山僻壤之地,难出良材,易养刁民。”
允西三州即豫、徐、崇三州,其紧挨着绵延千里的白陇山脉,此处并无外敌侵扰,高耸入云的山脉乃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允西辽阔,土地贫瘠,称得上地广人稀,却也因着分散格外难以管理,常有匪患,当地甚至官匪勾结,朝中起先还派兵去剿,后来屡剿屡生,朔北战事又吃紧,便渐渐不再管了。
隆安帝的盛世延续了二十余载,终在暮色中展现出一点力不从心的疲态来。
此事若不禀,或也会如剿匪一般不了了之。蝗灾过去,遍地饿殍将很快化为几抔尘土。
“可我不得不赈灾。”赵经纶眸色沉沉地注视着玉奇发着颤的指尖,伸手一把攥住了。
烫。
二人都出了汗,赵经纶的手心温度格外高,这样的指腹摩挲着腕骨时,会有一种被烫伤的错觉。
玉奇咬紧了牙关,听明白了赵经纶话里的野心。
隆安帝至今仍未确定太子人选。
允西赈灾一事,或将成为眼下最好的筹码。
这事要是办成了,隆安帝就算再偏心赵修齐,也不得不考虑民心所向、朝臣颂歌。
他抿着唇等待热潮过去,好一会儿,才声音虚恍地问:“殿下,是想借天相一用?”
“不错。”赵经纶忽的站起身来,满意地欣赏着这具漂亮瘫软的躯体,从架上袖中扯出个东西来,继续道,“天相,本就应当为人所用。”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白日里那小叶紫檀木珠串。
“殿下大可像解决邺州雪灾一般,将允西三州祸事扼杀于萌芽之中。防患于未然,亦是功德无量。”玉奇蜷着身子,脸埋在臂弯里,问出口的话随着珠粒的吞没而哽涩着。
“何必何必等到今日,允西祸、祸已成灾。”
这嗓音越来越轻,透着浸饱潮意的沙哑。
赵经纶兴致大好,转身到桌前啜了一口茶,欣赏着玉奇柔韧流畅的腰线,说:“防患于未然,未然便永久是未然——谁会记得未曾发生之事呢?”
腰塌下去,像是绷着一弧弯月,月钩晃着一挂深碧色穗子。
这串佛珠共有十四颗,乃是佛教十四无畏。观音共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众生获无畏功德,是为普渡天下苍生。[2]
赵经纶慢条斯理地行至床边,勾着手指,拢住了细穗,流苏似有若无地拂过他手背蟒爪,很快又落下去了。
忽的一把扯了出来。
赵经纶俯身到玉奇耳侧,瞧着他汗泪涔涔、不住发抖的样子,悠悠然道:“天下不苦,神佛何渡。”
“你是他亲定的小菩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玉奇几乎呜咽出声,赵经纶一面漫不经心地瞧着,一面又往桌边去,捏着了一只扁圆小盒,转开来,里面满是海棠红的脂膏。
赵经纶用小指指尾勾了一点,捻在指尖时,他忽的出声。
“没记错的话,你也是宁州人。”
脂膏融化在细腻皮肉间,沁着绯色的润泽柔光。
玉奇声音不稳,缓缓吐出个“嗯”字来。
赵经纶轻笑一声:“你对宁州抚南侯了解多少,尽数说来。”
风波
细密眼睫盖住了琉璃色的浅淡眸子,看不清玉奇的神色。
只听见他的声音哆嗦着,缓缓道:“不知殿下,问的是哪一位抚南侯?”
玉奇被赵经纶翻了个面,挺腰后仰间盯住了帐顶微微弯曲的梁木,幻想那是自己的骨骼。
它不那么坚硬,可也很难被摧折。
云松山间雪絮很轻柔地飘下来,房内溢出的温暖会将它融化成水,同眼角的潮湿一起滑落。
赵经纶的虎口卡住了他的下巴,粗粝的指腹碾开了一滴泪,说:“两位。”
玉奇的眼尾红了,不知是泅出来的还是磨出来的,他用这样一双沁红的眼睛看向赵经纶,缓缓道:“好。”
“圣上继位之初,南疆诸部空前团结,共拜布谨为首,频繁侵扰占据大梁南境。”玉奇眼尾鲜艶,视线朦胧中,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老抚南侯郁珏出生草莽,面容、面容俊美,骁勇善战,从军后一路功至主将,直至翎城一战封狼居胥获封抚南侯。南疆诸部族均、均称其为玉面修罗。”
“其既在宁州享誉颇高,为何侯府事变之后,并无万民请愿?”赵经纶匝紧了身下之人,淡淡道,“当年朔北战事吃紧,十四年前南疆祸乱了结后,岭南九万大军均远赴青州,助力镇北军抗敌——战火之下,朝中虽无人上赶着提请抚南侯府一事,宁州城内却不当如此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