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就绪,是时候启程了。
“此次负责巡防安全的是你爹?”周鹤鸣骑在马上,马蹄踏着山路,溅出星星点点的雪泥来,问,“你怎么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是,这差今年落到都指挥使司头上了。”谢韫逗着他肩上的疾,险些被啄了手,悻悻道,“我怎么就来不得?冬祭巡防这种大事,多个人便多一份力。”
他顿了顿,方才压低声音问:“怎么光你一个人,你家郁二哪儿去了?”
周鹤鸣迎着冷风瞥他一眼:“他在后头,正跟太仆寺那帮人谈笑风声呢。”
郁濯同贺晨朗并马而骑,行在白松山山道间,路不好走,积雪化了水,一片坑洼泥泞,贺晨朗本就不擅骑马,只好边拽着马绳,边抽空揩着额间薄汗。
“贺大人。”郁濯见他差点摇摆中险些跌下马去,伸手扶了一把,“小心。”
贺晨朗慌忙扶住头顶乌纱帽,道谢说:“多谢少卿大人——只是少卿大人怎的不去前头,和周将军同行?”
郁濯拢着外袍,闻言轻笑一声:“我与他日日见夜夜见,同行的时刻多了去。倒是因着马场的差事鲜少同贺大人太仆寺中见面。大人难道不愿同在下说说话吗?”
“哪儿有的事,”贺晨朗最见不得他笑,那日正堂中的一幕现在想来还叫他觉得虚恍,他讪讪地拱手,道,“世子想聊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
郁濯勒着点马绳,胯|下乌骓踏雪便缓了脚步,他开口道:“据我所知,此次冬祭因着皇上大病初愈,应要一切从简。按往年的流程,应是头天先设宴供群臣休憩,第二日围猎打些祭品助兴,第三日方才是天地坛祭天大典。今年要省去哪些步骤?”
贺晨朗颔首道:“是,年年都是这么个办法。可惜皇上龙体抱恙,不可久吹山风。设宴同围猎便紧着同日了,祭天大典也是第二天一早便开始,莫约一日半即可完成回城。”
郁濯哦一声,又问:“意思是今年围猎没有文官的份儿了?”
“世子说笑,”贺晨朗胯|下那马踩着了山石,险些将他颠下背去,他搂着马脖子惊魂未定道,“这围猎本也同文官关系不大。年年都是大皇子殿下拔得头筹,诸家武将后生陪同参与其中。今年来的除了您与周小将军,还有卫东侯幼子元星津。”
马已经翻过了云松山顶,山下隐隐绰绰露出营地祭坛的影子来,郁濯一眼望去,瞥见了周鹤鸣红绳绑缚的飘扬马尾,那人也倏忽回头,二人就这么遥遥对视上了。
郁濯朝贺晨朗狡黠一笑:“多谢今日解惑。贺大人,先行一步了。”
试探
天地坛祭场设在白松山山坳中,煊都东北方向,自覆雪松林里开辟出一块极空旷的地儿,圣驾后随着满朝文武,浩浩荡荡地行过来,林中枝颤鸟飞,雪簌簌落了一地。
“到地方了么,”郁濯从后头骑马过来,指着处营帐一抬下巴,问,“今夜是宿在那儿吧。”
营帐是密密挨着的,离得近,单独隔在一处的属于隆安帝和宫妃仪灵。
“是。”周鹤鸣瞧着来来往往的宫人,说,“接下来马上开宴。”
自温泉庄子回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此刻共同下了马,随着密密匝匝的群臣往席位去,郁濯能感觉到许多双眼睛往他身上瞧,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
他往周鹤鸣身侧靠近一点,抬脚侧身避过一个端着大盘的宫人,故意露出笑来给旁人瞧见,装模作样地问:“咱们坐哪儿?”
周鹤鸣看向斜对方,贺晨朗已经入了席,正拱手同身前的刑部尚书纪昌问好。他转头朝向郁濯,问:“你今日是什么身份?”
郁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只说:“反正不是太仆寺少卿。”
“最好也不是什么江湖浪客,可别吓纪大人一跳。”周鹤鸣说话这阵儿已经走到了位上,他撩开衣服下摆坐下来的时候,郁濯跟着落了座,同他贴得很近。
“都过去多久了,还念着这个呢。”郁濯倾身到他耳侧,这个程度的亲密刚巧卡在若即若离的边缘,最适合人前做戏,“云野,你挺记仇。”
端来烤肉的宫女低垂着眼不敢细瞧,耳朵却分毫堵不住,径直听得一句含着笑的缱绻情话。
“除了你妻,我还能是谁?”
这肉被一双细细颤着的手放到了桌上。
宴席开始了。
场子是露天的,惟有正北高位拉起厚帷帐,隆安帝大病初愈,吹不得风,仪灵随身侍奉着。群臣各自端坐席上,自山巅遥遥俯瞰而去,像极了黑压压的虫蚁。
“传皇上的意思,”鸿宝自那厚帐里出来,拱手咏叹道,“诸位大人吃好喝好。下午冬猎将放出三十头猎物,打着了赤狐的便是头彩。”
狐貍。
周鹤鸣持匕首片肉的动作稍顿。
郁濯撩眼瞧他,将这点儿反应尽收眼底,佯装不懂地问:“小将军是想拿这头彩吗?”
周鹤鸣将肉送进嘴里,他将那点漏出去的不自在收回去了,边嚼边道:“青州最不缺的就是狐貍。”
他已经在屡战屡败中拾得教训,不再轻易入郁濯话里下的套。
“那是沙狐,同赤狐没得比。”郁濯抿一口酒,目光流转间已经悄悄将这席囫囵看完一圈,皇子的位置离得远,好在赵修齐带着小傻子,凭俩模糊的人头也能认出来。
他对面平坐的一人只管喝酒吃肉,瞧不清脸。
是赵经纶。
郁濯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继续道:“得胜回朝的少年将军,总不能只打俩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