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都忘了收集晨露,杨轻煦只好从竹屋旁的井中打了些水,换过瓶中旧水后才将新鲜的花枝小心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的心情也好上许多。他回顾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一边调整花枝的位置,直到屋内人往这边看时能获得最佳的观感。
每每立于桃源岛上,他的心总是很静,正适合理清每日思绪。
“……我见你能力不凡,还以为你早已师承大家。”
忽地忆起下午与漆舜说的那些话,杨轻煦用力收紧了捏着窗台的手。指节泛白,他抿着嘴,看着眼前的花苞许久,喃道:“我不该这样的……”
他本……不愿成为这样会阴阳怪气对着学生说话的人。
杨轻煦轻叹,惊觉自重生以来,他似乎在这里叹了许多次气。而这些……都并非他本意。
“我不能……”不能再如此。
他打起精神,决心回晚枫榭休憩。只步子还未走出结界,他又回到窗前,贪恋地望了一眼屏风上的挺拔身影,许久后才收回视线,低声道:“轻煦打扰师兄多时,也该回去了。明日……”
他想到漆舜的课业还未授完,心中五味杂陈。“明日我再来叨扰师兄。”
他甚至恭敬地行了拜礼,才头也不回地到了码头,再召出翠竹剑回丹炎。
“你又去了桃源岛?”何洛见他的穿着与昨日的相同,但衣服上带着水汽,靠近了还能闻到一缕花香,一想到他在哪里过夜,何洛就没有好语气。
他实在太看重桃源岛上的那个人了。
“那也是没办法……”昨夜离开时桃源岛突降大雨,杨轻煦也是没了办法,才在竹屋前过了一夜。
“没办法?”何洛轻笑一声,“桃源岛又不是没有备用的伞,怎么会没有办法?我看你根本是不想离开!”
“阿洛。”南宫薰提醒着神情激动的何洛,“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
“可他太看重那个人了,恐怕看得比我们、比蓬洲岛还要重要。万一哪天他为了那个人抛下我们……”
杨轻煦摇了摇头,说:“你知道我不会的。”
“何洛,我是人,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杨轻煦说道,“我与他就像你和南宫薰……”
“像我们?”何洛又开始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他在你心上,一定不止是这点感情。”
杨轻煦沉默。
“我们是怕……你有一天会伤心。”南宫薰说,“岛主无欲无求,就算你和他关系匪浅,也不能保证百年之后,他还会将你放在心上。”
“你们说得有理,只是……”
只是,他只有去了桃源岛,似乎才有面对第二天的勇气。
但他不能这么说。“只是……我相信师兄不会这样。”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何洛道。
“好。”杨轻煦点头,“不过你们放心,我既然当年会接下师兄的职责,就一定会恪守下去,不会轻易离开。”
“没有他,我们依旧能做到最好。”何洛没再理他,南宫薰上前拍了怕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杨轻煦朝他一笑,低头走到座位前掩住了唇边的苦楚。
他试着维持上一世温柔儒雅的样子,尽职尽责地将课教完,然后在每日下午授课结束后去桃源岛,直到月亮上梢才回。有时他刚准备离开桃源岛就天降大雨,逼得他不得不在竹屋前过夜,第二日到长系屋时,免不了被发现了的何洛数落一通。
他只是无奈点头,也心知何洛是为了他好。
但他早已经习惯了。
他不能没有那个人。
对于杨轻煦而言,这教导漆舜的半个月是他这一生最难熬的半个月。好不容易将手头的《闻香丹方》翻到最后一页,照规,他要给漆舜出一道考题,再决定漆舜之后的研究方向。
但他给漆舜布置了道极为简单的考题:三枚健体益气丹的制作。这丹的丹方在《闻香丹方·初篇》就能找到,炼制方法也是杨轻煦手把手地教过,过程更是只在火候的把控上略有要求。他要的数目也很少,材料十分基本,甚至不需要去药山找何洛长老开仓库,丹房药柜中就足够的供他通过考核的量。就算误打误撞地炼出了丹,也能算作是通过考试。
在上一世,他留给漆舜的课业还是浣颜生肌丹的取材和制作,要求从材料的获得到炼丹都由他一人完成。这副记在《闻香丹方·中篇》第一篇的丹漆舜完成得无可挑剔,当时的他甚至十分欣慰。
而现在的杨轻煦只想着如何明哲保身:只要漆舜通过考核,他就可以再也不用管他,任由他在丹道一行自生自灭。
于是在感受了半个月的悉心教导后,漆舜在通过极其简单的课业后突然被杨轻煦冷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上课炼丹之中露了馅。
他的师尊不会是因为春泣剑怀疑他的身份,才对他如此冷淡?
漆舜实在捉摸不透,却也不得不在之后的行动中小心谨慎,避免杨轻煦真的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但他近两个月都没见到杨轻煦。
漆舜再次见到师尊是在年三十的饭桌上。杨轻煦与诸位长老和岛上前辈们坐在一桌,最上位空空如也,对应的桌上却摆着杯碗餐具,明显是为那位仍在闭关的岛主所留。
杨轻煦这日换了身白色缀着蓝紫丝线的纱衣,配上祥云暗纹的白色底衣,看上去比平日所穿的蓝白衣裳更为活泼华丽。漆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蓬洲岛上的大多弟子一年里见到杨轻煦的次数虽是不少,但这样脱俗惊艳的衣服却是少见他穿,一时之间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