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能把对自己的攻击力分一点给别人,说不定我就相信他有暴力倾向了。
生活应该是越过越好的,我想我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这么些年来各种各样的考验也经历过了,原本我也想着就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但最近左佳开始频繁地提起“以后”这个词。
他以前几乎不说以后,这个概念对他来说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存在。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回我上完钢琴课回来,看到他在楼下一个人蹲着摆弄一些破破烂烂的小卡片。他把手放成一个小山丘,往地上用力一拍,小卡片就往前进一步,一次一次重复,乐此不疲。
我并不喜欢弹钢琴,但当时我家里在我的各方各面都很重视,培养几个不是爱好的爱好让我有些心力交瘁,所以当时我并不打算跟这个看起来很专注玩卡片的小屁孩打招呼。
但我经过的时候,他拍起的一阵风带动薄薄的卡片,顺着空气的流动,就飘到了我的脚边。有一个角钻进我脚底,像是被我踩到了一样。
不知怎的,我当时有些烦躁,挪了一下脚正准备上楼,有只小手抓住了我的裤腿,我低头一看,是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他说:“哥哥,你鞋带掉了。”
我一看,确实散了,白色的鞋带被我自己踩了一路,已经沾了一些灰。
在我蹲下系鞋带的间隙,我瞄了一眼他的鞋,侧边的鞋胶已经开出了一个裂口,上面糊了一些不知道干了几遍的劣质胶水。顿时,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有说话。
很无厘头地,我突然想起班上很大一部分天天以潮牌球鞋引以为傲,互相攀比的同学。
“哥哥,你刚上完钢琴课吗?你弹钢琴很好听。”
南方的夏夜也异常闷热,夜风是一种碰运气的奢侈,梧桐阴垂下的树影簌簌摆动着,风好像连踩脏的鞋带沾的灰尘都带走了。
我当时有些释然,也许弹钢琴也是一个不错的爱好,也许我并非讨厌这些兴趣班。我只是厌烦需要条件的关注,需要条件才能施舍给我的目光。
最近他快高考,我心里还挺紧张,倒不是紧张他考得好不好,我是担心小鬼以为自己认真学个半年就能轻轻松松逆袭了。
我也不是对他没信心,我是担心他给自己预设的目标太高,万一没有达到又要失望,他就是一个小赌狗,表面上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的,其实心里面的期待比谁都高,只要稍稍不符合心里的预期,他就容易想多,也容易难过。我猜他这会儿应该在赌自己能不能考上600分。
送他的花是临时路过花店买的,本来没有这个打算,我看他最近学习是真的走心,都熬出黑眼圈了,想着让他开心一点。
我知道他想让我送他玫瑰花,我故意不买玫瑰的,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我只是想让他念着记着,就像以前一样,对我保留着某种暂时还没得到的执念。
当年我高考的时候,家里已经是剩我一个人的状态了,考完最后一科,大家都往校门口冲,我自己一人回宿舍收拾东西,我也收得很慢,等到我拉着一个小行李箱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半黑盛灰蓝色。
六月的夏天是雨最多的时候,飘飘然的雨滴随意地洒落在地面,考完试的轻松让我暂时忽略了被小雨淋湿的肩膀。
操场边三三两两围着闲逛合照的学生,穿着红色t恤的老师们拿着签名的红纸告诉大家回去好好看志愿书,校门口用小推车放毕业花束的小摊还没散,大路上堵满了家长的轿车,动弹不得,从车窗望进去,能看见跟我穿着一样校服的同学坐在车后座的中间位置,双手比划着像在讨论什么有趣的话题。
我感觉肩膀上湿的那一块开始难受别扭起来,久违的轻松也飞速溜走,站在所谓人生新的地方,我只感到退路高中校园的阵阵迷茫,因为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
直到我在拐角便利店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看见一个弯着腰手上护着什么东西的小屁孩。
他的鞋面洇湿了一大块,上衣的下摆也是湿的,手里拿着一束用丝带绑着的野花。
他看见我就站直了,对我扯出一抹笑容,颤颤巍巍地把花递给我,“哥哥,毕业快乐。”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花,丝带很像蛋糕店用来包装蛋糕的,野花的枝干没有剪齐,有几片叶子被雨淋得很狼狈,淡紫色的花瓣中间盛了雨水,细细密密地蒸腾出不明显的淡淡的花香。
又是这种目光,这种仿佛能让全世界放慢下来的目光,无需任何条件和光环就能被注视着的感觉。
大概就是这些柔软的宁静的瞬间,让我内心的溪流有了波澜,眼前看到的也不只是那个虚无缥缈的了。
小鬼刚刚走路又不好好看路,差点撞树上,也不知道他离了我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放他去上大学我并不是完全放心,听说现在的学生都特别成熟,大学真成小社会了。我不知道像左佳这种平时缺心眼,重要时候少根筋,脾气还爆的人,会不会不受欢迎。当然我也不希望他太受欢迎,免得到时候看得多了回来嫌弃我。
他有时候心太软,就容易不把自己当回事,他自己一点都意识不到这一点。
就像前几天,马路上有只流浪猫,他灯也不看就上去抱,当时多危险,差点把我吓得心脏都不会跳了。
他看起来其实一点都不像会心软的人,但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运一些没用的东西,比如过期的烟花、卖不出去的旧书,甚至一些一眼假的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