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长大就在一瞬间,我对我哥太过依赖了,他又太惯着我,每次我的河流快干涸的时候,他就帮我引流,分出分支把自己那条河的水往我这引,时间久了,明明能流遍半片陆地的大河也变成小小的溪流,流速慢,跑不远了。
我想,我的出现,导致我哥的人生多了很多将就,将就地上本省的大学,将就地没有出国深造,也许将就地跟我度过一生,不找其他恋人。
26
开学前梁惟带我去了一次北京,他要去谈生意,说捎上我一起去玩几天,拜一拜雍和宫。
说来惭愧,我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没去过多少地方,小时候出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大姑带着我跟我妈去了一趟云南,云南挺漂亮的,鲜花饼我挺爱吃,但是我小时候体质可能一般,高反很严重,一下飞机就流鼻血,两天之后发了高烧,我妈不得不为了我提前结束旅程,带我回家。
在飞机上的时候,我枕着我哥肩膀,两只手捏他的手指,“哥,我还没看见过雪呢,那边会下雪吗。”
“你怎么没见过雪了,之前我带你去阿勒泰,下那么大雪,怎么就没见过了?”我哥反握住我的手,看着我说。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被我忘了。
“噢,对,刚刚没想起来,我喜欢下雪。”我眼神放空,盯着前面椅背隔层里塞的一角宣传册,语速有点慢。
“为什么?”我哥随口问我。
“不知道。”这能有什么原因,就像有人天生唱歌好听,有人天生不会煮饭一样,没有理由的。
不过我一般不敷衍梁惟问我的问题,我还是想了一下一些具体的理由。
“我觉得下雪很漂亮啊,就跟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所以喜欢你,这是一个道理。”
我哥我肩膀很好靠,我靠着靠着就想睡,几乎是哼哼唧唧地囫囵地说出口。然后他靠过来啄了一下我的嘴唇。
老东西搞偷袭。飞机上人太多我不好意思有太大的动作,没有反亲回去。
大概三小时的航班,我跟我哥聊了很多,我们在一块儿心平气和聊天的时间其实不太多,他工作忙,对我不是戒备就是担心,怕我干出什么事,怕我照顾不好自己。
“哥,我要是考不上这附近的大学,万一真得出省念书怎么办,那样就没办法总见你了。”我很平静地说,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我哥揉了揉我脑袋,“没事啊,你要去哪念书都可以,大不了我调到分公司,或者干脆换份儿工作。”
我一听就笑了,“你这么离不开我啊,我走哪跟哪?”
我哥也许被我说中,碰了碰鼻尖不说话了,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换工作跟他放弃深造是一个性质,本质上是因为我实在是太麻烦,麻烦到需要另一个人做出非常多的牺牲,我哥习惯了我的麻烦,偶尔以为自己别无选择。
我也想让我哥好好做自己,像他对待我这样,跟他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替我想太多。
“老哥哥,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离不开你。”
我想我可能打破了我不对梁惟撒谎的承诺。
他愣了愣,仔细看我一眼,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又弯了弯唇,笑了一下。我想他因为我说这句话高兴了,所以继续补充了一些,想让他更轻松点,不要把我这个包袱背得太费劲。
“其实我挺喜欢北方的,要不报北方的大学也不错,我喜欢下雪,我们那看不到雪。”
我用手指触碰窗玻璃,轻轻敲了几下,想象从万米高空上俯瞰巍峨雪山,并说服自己,确实喜欢下雪到可以离开我哥的地步。
我的记忆突然浮现出来,有整一段时间,我病得很严重,天天窝在被子里用背影对着我哥,不跟他说话,不看他的眼睛,像一个寄居在家里的蚕蛹,不声不响地消亡,无法完成蜕变。
曾经我很认真地想要告别这个世界,但一想到我哥就很难过,舍不得这种情绪就像一杯烈酒,入口辣后劲足,叫人生不如死,进退维谷。
我想我真的被我哥养得像个人了,我居然在认真地思考,万一哪天,我真的想清楚了,不再纠缠我哥让他那么累,也放过自己不再想去死,我们两个的生活会不会回归平和的状态,不会像现在一样三天两头地下大雨。
说不定我离了哥真的可以独立生活了,他去找一个正常人结婚,哪天我事业有成了,就回到他附近守着他,给他打钱花,远远看着他家庭美满生活幸福,默默等到他身边人又少了或者他又孤单了,我还给他养老。
我刚刚的话让我们的氛围进入一个冷淡的状态,最近我总是不断进行暗示,我不那么在乎梁惟了,离开了梁惟我也能活,我哥是这个世界上比我还要了解自己的人,他对我任何情绪和态度的变化几乎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按照平时,我会因为他不让我看他手机闹一回,罚他答应我一个要求;还会因为他放我鸽子生气,让他背我在屋子里走一圈。按照平时,我听他说让我出国念书会像应激一样一秒拒绝;听他对我说情话、主动碰我会表现出比十分还多的雀跃。
但人对自己爱的人不能这么自私,我太无理取闹,我总不能真像自己想的那样,把我哥困在不属于他的一角天空。
克制自己释放了将近五六年的感情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把依赖收回是世界上最大的酷刑,还好我哥很善良,没有让我被动地承受这些。
我又想起自己的妈妈,我想我妈虽然在我的人生中只占据很小一部分时间,但她却教会我许多,比方说没有什么爱是理所应当;没有人会永远跟谁在一起;没有人会一直迁就我陪在我身边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