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在外面会不会用命令或操控的语气跟别人说话,也许不会,我想象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刚娶进家门的妻子,他拉着妻子的手,沙哑地说不准走。想到这里,我的心也像被剜走一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要他只命令我一个人,再用残暴的手段逼迫我折服,这样才会让我觉得特别。我可能病到了骨子里。
我在手机上买了药,发信息给阿姨让她明天中午过来做一顿粥,然后在梁惟睡过去、无意识松开我手之后,去卫生间找了毛巾,沾湿敷在他额头上,又从柜子里再拿出一床被子,帮他严严实实盖好。
我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半,我很少在这个时间明目张胆无所顾忌地醒着。
门铃被按响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抽烟,我发现十六楼真的很高,月亮高高半悬在深不见底的夜空,有一半的月光晒在我身上,另一半晒在高度距离我几十米的平直地面,似乎有声音远远告诉我,那两束光是相恋已久的爱人,他们思念彼此,迫切想要见面。
门铃声还在持续地响,恋人相见的可能正在迅速消逝,上弦月被一朵缓慢飘过的薄云遮住。
最后我对着在门口按完门铃又打我电话的外卖员说了很多抱歉。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了,好不容易轮到我照顾梁惟一次,可不能白白放掉。
我像哥小时候照顾我那样,给他擦脸擦脖子擦手,扶他起来喝水吃药,隔一段时间量一次体温。哥生病比我乖很多,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睡觉,我想他平时在外头受了委屈,累了烦了,应该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用手抚平他皱着的眉头,数他的眼睫毛,刮了一下他的鼻梁,摸他有些干裂的嘴唇,然后凑过去贴了一会儿,又含了一会儿,最后钻进被子里跟他十指相扣。
什么话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做,灯被我关了,周围是黑暗的静谧,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我凌乱的心跳。
我说哥自尊心很强,其实我也很有自尊,我不知道在这个年代,还会不会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小时候会没有饭吃,妈跑了之后,我的日子每天都必须拆分成很多份才能过,爸打我和喝酒两个爱好之间存在一段我不用见到他的空隙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必须要靠自己解决吃饭的问题,要怎么让一个住处和穿着都还过得去的小学生说出自己没饭吃这种话,我真的想了很久,因为我连对梁惟,都没有说出口。
学校里有免费的紫菜蛋花汤,紫菜有股塑料味儿,蛋花比丝细。同学都觉得不好喝,却是我某些时日唯一期待的东西。周一到周五,我每天都盼望周末,周末梁惟会回来,再怎么样我都能吃上饭,他偶尔还会带我去吃点好的。
有一种心理应该没有人会跟我一样,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想吃饭这件事很贱。
被扔在门外疼得没知觉的时候,闻到饭菜香还是会饿,会想要吃饭,难过得想立刻死掉的时候头沾到枕头还是会困,会想要睡一觉。
有一次,我放了学,等到同学走得差不多了,跑到食堂盛汤喝,我坐在边角但离盛汤很近的地方,我会一次盛两碗,然后拿两个汤勺,假装有人陪我一起,那天我边喝边做贼似乱瞟的时候,发现我的脚边,有一颗躺着的大白兔奶糖,也许是同学不小心掉下的,也许是过期了故意扔掉的,总之糖纸上的大白兔向我招手,我就把它捡起来。
我吃过大白兔奶糖,爸买给我过。
我把糖揣在手里走回那个家,糖被我的体温捂得有点融了,我却在担心,会不会是有人发现我没有饭吃,故意掉在那施舍给我的,会不会嘲笑我。我心很坏,所以想得别人也很坏。
好在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有次梁惟家教很晚才回来,我感觉他心情很差,我就问:“哥哥,怎么了。”
梁惟读高中的时候是个闷葫芦罐儿,对谁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也不告诉我怎么了。我不想他带着不开心睡觉,但也没什么话好说。所以我把兜里藏了很久的那颗大白兔奶糖塞给他。
我笑说:“哥哥,我请你吃糖。”
可能是被我暖到了,那天过后,他每周都会变着法在我身上放一百块钱。我不好意思要,但也没办法不拿,其实后来他直接给我我是会要的,但他还是每次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藏在不同的地方给我。
他总是在拯救我。
我突然感觉手心很痒,热热的,麻麻的,我睁开眼,发现梁惟在吻我的手心。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就看见他拉着我的手,很深情一样在亲我的手,梦境就在我昏沉的记忆里走远了——
他总是在拯救我,无论何时何地。而我会爱上他,这几乎是必然。
后半夜的时候,梁惟又烧起来了,退烧药四小时才能吃一次,没过时间我不敢给他多吃。
他温度降不下去我着急,我到厨房尝试着煮了一点青菜肉沫粥,味道不好,我自己吃了一半倒了一半,之后又煮了不下东西的白粥,叫醒他让他坐起来喝,吃点东西才好吃药。
我吹了吹,然后一勺一勺喂他,我边把汤勺送到他嘴边边说:“看吧,不听我话,熬出病了。”
他生着病也跟我嘴硬,他说,有我照顾他,他病得也不亏。
我就说:“哼,我明年上大学了,要考远一点,以后你病了只能自生自灭。”
梁惟沉默了一下,“好好好,哥知道了,哥以后争取不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