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翻,我假装埋头看手机,实际上眼珠子都快黏在他脸上。
梁惟一定被我给感动狠了,可能他没想到我会做到这份上吧,他又在躲避我的目光,我知道他又要哭。
他不在我面前哭,总是用各种假动作抹眼泪,搞得手很忙,我不拆穿他,要让他继续假装坚强,才有勇气跟我一起坠落。
我其实挺了解梁惟的,他一直觉得欠我,他觉得欠我的时候会想哭,而我觉得爱他的时候会想哭。我们都有点极端。
以前,我爸刚开始打我那会儿,我还会逃会躲,有一次我预感到即将被打,提前逃出去,去敲梁惟的门,他要出门做家教。
我跟他说:“哥哥,我能在你家待吗,我爸打我。”
他对我不热情,冷冷回答我:“嗯,我要出去,你自己注意。”
我得到安全屋的庇护,久违地睡了个午觉。
然后我听到了敲门声,乐呵呵地去开门,我也是个蠢货,梁惟有钥匙,不用敲门。门口是我陌生的几个男人,我猜他们对我不好。
我以为是天使回家来了,结果放进来恶魔。恶魔并不可怕,他们只是乐于用自己的方式获得快感,而我因为别人的快感痛苦,我为自己羞愧,但仍觉得是暴烈的美。
我在梁惟家待到晚上,他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不经我同意就观看我破碎的灵魂。
我还有意识,我躺在他家的地板,半蜷着身子,侧身对他说:“欢迎回家。”我不敢说太多话,这不是我家,而我脏污了他的家。
梁惟好像被我吓到了,我能理解,但我心里开始下雨了,长出了溪流,水是脏的,不久后会发酵出臭味儿。他什么都没说就把我抱起来,我感觉他在怜惜我,我浑身都在抖,嘴角汩汩流出血。
他的校服上沾了我的血渍,我用手指抹了一下,又晕开了一些。我不动了。
他低声对我说,“对不起。”然后开始帮我处理伤口。
我强颜欢笑说:“没事。”本来想云淡风轻补一句我习惯了,让他把我当成一个小男子汉,但我说不出口。我不想再有一次,可日子拿刀架住我,胁迫我习惯。
人只要一开始被打,就会被更多人打,我从在家里不好过,演变为去哪里都不好过,我常认为,可能因为我长得有点劲劲的,被打得再狠都敢瞪眼睛,惹得那些人看我疼就很爽,也可能是我胡说八道,我不知道。
我也想试试打我自己到底多爽,一直没能成功,我觉得不爽。
我替梁惟挨了一遭,从那天开始,他便觉得对我有亏欠,开始拯救我。他得空的时候会照顾我一点,他会偷偷送我上学,别人知道我有了靠山,因此我在学校被拯救。他会在去家教的时候带上我,让我在楼下的餐厅吃点东西,等他下班,因此我在周末被拯救。但人必须要回家,家里有我爸,梁惟没办法拯救我的亲情。
我也为他感到悲哀,我不知道他家到底欠了多少钱,何至于那么多不一样的债主三番两次找一个还在上学的学生要钱呢?
可能有一个太阳那么多吧,挡住我们全部的光。
我也是疼爱他的,当时我在学校里面有个关系还可以的人,他说他妈妈是高中教师,我拜托他帮我要来了一套高考复习资料。然后包装好送给梁惟,他那会好像以为我送给他什么好东西,结果一打开是卷子,他的表情很好笑。
梁惟去洗澡了,我在客厅里回味这美妙的一天,没由来有点落寞,因为梁惟的生日快结束了。
我又想起来不知道是谁跟我说过一件事,生日最圆满的就是要有蛋糕和鲜花。
蛋糕有了,鲜花没有,大男人送花真的太肉麻了,我搞不来这个。
我想让梁惟圆满,于是我出门了。
7
外面非常非常冷,但我喜欢天气冷,冻死我了。
梁惟,老东西,麻烦死了。
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我印象中家附近有个花店,我偶尔路过的时候会看一眼,美丽的东西我想没人会讨厌,其实有女孩送过我花,但我没要,女孩们送我一些别的小东西我不太拒绝。
但我不收花,一来这有点郑重,我怕她是真心的,我没办法对她真心。二来,梁惟还没送过我花束。
去死吧,老东西!
真要命啊,居然下雨了,我没带伞,我觉得这种冷天的小雨很折磨人,一开始下会连着阴好几天,又冷又潮湿,我不太喜欢湿冷,这天气东西容易变质长霉,空气里会有霉味。
——老东西不许死。
我刚才出门有点急,穿了一双白色的鞋,是梁惟给我买的,因为我打球经常被踩,没穿过几次。雨点在地上溅起泥水,卑鄙地侵犯我内心的洁白,我破罐子破摔,狠狠往水坑里一踩,灰色污渍平均一些,我的内心舒坦一点。
我的直觉很准,顺着记忆就能找到那家花店,我想只要我愿意,没什么是记不住的。
我家的小区很高档,附近的设施水涨船高跟着装修得金碧辉煌,连花店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但里面的店员很热心,是个大姐,她看见我淋雨了,首先递给我一张纸擦擦,不论我是不是真的要买花。
我很容易注意到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虽然我是男人,但我觉得世界上的女孩好像比男的更可爱一点儿,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女孩伤我很深,我上初中的时候,幻想过以后会不会娶一个女孩当妻子,我一定好好对她,绝对不会打她,思考过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没人受得了我,除了梁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