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照也好几年了,拍过很多东西,但拍过的人,只有梁惟一个,我不让他看我的相机,说里面有我的私密照不能让他看,他骂我是小变态。我告诉他要尊重每个人的爱好,不要搞歧视。他没怎么从我口中听过这么有营养的话,郑重地点头。
这两天在学校念书,没什么好拍的,我相机拿在手里,想在附近多拍几张,梁惟说过我拍照有天赋,以后可以当摄影师。
我觉得他总在哄骗我,他自以为聪明地操控我,我也不傻,我只是心甘情愿被他骗。
哥买给我的相机是一等一的质量,贵得我害怕,不敢磕着碰着。
我一只眼睛盯着取景框,四处捕捉我在我眼里美的场景。我调节焦距,然后突然在取景框里看见远处的一辆白色路虎。
跟我哥的车一模一样,我心里想这个人品味不错。然后,车上下来一个漂亮女人,恬淡静谧,穿着淡粉色的大衣,脚上不是绑带的高跟鞋,是卡其色帆布鞋,她脸上笑容很明显,俏皮可爱。虽然她是漂亮的,但我并不觉得美。在移开镜头之前,梁惟从驾驶座上下来了。
原来没人跟他一样有品味,一直都是他。我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那个女孩就是他上司的女儿。
女孩挽上他的手臂,肩并肩进了餐厅,我没忍住按下快门,拍下他们的合照,这个场景美到值得我留下无数次眼泪。我第一次觉得美的东西是把尖刀,叫我千疮百孔流出脓血。
梁惟就应该配这种人,我希望哥幸福,梁惟以后会结婚,会有真正的家。我知道的,我也没有真的要黏在他身边一辈子。
我像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举着枪向幸福的人挥舞,可我只有一发子弹,世界上的人有那么多,我杀不完,他们都不怕我,因为我只能把这枚珍贵的子弹留给自己,而这件事人尽皆知。
我稳稳当当地走回家,坐电梯,开指纹锁,我故意走得不快,十分正常,怕经过我的路人发现我的灵魂破碎,对我指指点点。
家里有饭菜的香味。我到饭桌上一看,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菜,我往盘底摸了一下,还是热的。是梁惟让阿姨帮我做好了饭。
切,多次一举,我又不是废人,不会饿着自己。我把买的食物也放上桌,凑出一顿国宴,我每样东西都买的两人份。
梁惟那个可怜鬼无法享用,他正在用刀叉享用自己的爱情,我做不到祝福,也不敢主动提起,只好装作暂不知情,回敬失措的沉默。
梁惟吃过的苦并不比我少,我们身上没什么共同点,唯一的一个,我俩的爹都不是好东西。我被我爸打,他被他爸的仇人、债主打,他的少年期跟我的童年期一样被阵痛的浪潮填满。
我们两家住对门儿,我爸还正常的时候,我偶尔找理由去他家串门,他家看着也很正常,他小时候很烦我,我喜欢黏他,但他也不带我玩儿,对我爱搭不理,好像跟其他人一样不喜欢我。
后来我爸有了打我的爱好,我就跟他疏远当陌生人,不上他家了,因为身上的血会弄脏他家,也因为我的模样可怖。
爱是转瞬即逝的,地震来临时第一反应护着你的人转头就会把你推向喷射岩浆的火山。正常的家庭下是永远的暗潮汹涌,我怀疑我的厄运传染到了对门,梁惟的爸妈跑了,把债主包装成礼物,做成一个翻糖蛋糕,逼梁惟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学生一口吞下。他家的债主三天两头上门,在他家门口泼红漆写字,偶尔会遇上新鲜的刚被打的我,我的样子居然会吓到他们,我笑了,觉得自己有点用。
记得有一次,爸打我打得狠了,我耳朵在流血,肋骨那里痛得像拿电钻在锯,那是我爸从警局出来后第一次打我,没错,是我报的警,小小的我,居然懂得用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权利。
但这种安全持续不了多久,我早就知道他一出来就会往死里打我,但妈因为我报警跟他离成了婚,我觉得也不算太亏,我不舍得让妈跟我一样整天鼻青脸肿,女孩不该被这么对待。妈只是一时看错了人,不像我一样没得选择。
我爸对面子应该不怎么看重,不然怎么会每次打我打成那样还把我锁在门外,让上上下下的邻居都瞧我的死样子?那次在我印象中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我一直在耳鸣,身上一阵阵地痉挛,我想晕过去,但一直睡不着。
直到夜色渐浓,梁惟偷偷摸摸地回来,他早回来的话会像我一样被打,我在心里给自己痛快地鼓掌,我帮他站了一晚上岗了。
我实在没力气理会他,动弹不得,尽管想背过脸去,我不像我爸那样不爱面子。
梁惟被我吓得不轻,我想他心里应该还是喜欢我这个发小的。他把我抱起来,飞奔到医院,他读那么多书,生物肯定学得一般,骨折的人不能这么颠,我在他怀里疼出了恐惧,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小口小口吸着凉气,尽管这样,我还是往他怀里钻,以获取安全感,身体一动,痛感的平衡又被打碎。
我的大脑像被切割成南北半球,一面是光明,一面是深渊。我只需要纵身一跃便能解脱,但有人拉我往反方向走,所以我抱住他,逼他跟我一起坠落。
我的身体得到医治,精神却没得到抚慰。我讨厌被拯救,尤其是短暂的拯救。
我醒来的时候,梁惟在我旁边写卷子,他是个好学生,成绩好。麻药劲还没过,我很舒服,觉得自己完整一些。
我动了动手,他发现我醒了,我们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