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他永远不能释怀的画面和梦魇,因此他没少用那把匕首划向自己,以期唤醒自己。
秦湍反复告诉自己,那都不是真的。
只有眼前的老师,这位弱不禁风的太傅是真的。
按捺住触碰对方的冲动,秦湍让苻无舟坐在离火盆近一些的椅子上。
“老师这时候来是有什么急事?”
苻无舟才反应过来,此时不过是辰时而已,这个时间出现在秦湍的广寿宫,对于他来说,果然还是太突兀。
他半张着嘴愣了一瞬,末了还是闭嘴摇了摇头,抬眸道:“臣无事。”
谁无事会去寻一个无关的人?
秦湍心头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苻无舟在,他让瑞缘多加了好些炭,因此周围的空气很暖,温暖的空气进入他的肺部,没能让他清醒,却让他的心更加燥热。
“老师是觉得无聊,因此来找朕解闷的?”秦湍声音微微沙哑,本来是想打趣,听起来倒像是没有闲暇支应他似的。
“看来陛下国事繁忙,无暇与旧日师长闲谈几句,是臣唐突了。”
苻无舟虽一副玲珑心思,但过于敏感,却也误解了秦湍意思。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为何想进宫来看看秦湍,大抵是因为昨日那坏梦的缘故,让他想起了前世那些一起苦熬的日子。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意欲转身离去。
秦湍站起,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怎么说了两句就要走,一时心焦,也口不择言起来,“老师离去又是要找谁去?去寻郑学士,还是林侍郎,总不能快马加鞭往北关去,找那个蔺玥吧?”
苻无舟疑惑地看向秦湍,“陛下是不是派人跟踪臣,竟对臣的私交这般了解?”
秦湍坦言:“太傅是朕重要的臣子,朕需要了解太傅。”但说完莫名心虚。
苻无舟气笑:“臣授业陛下五载,陛下竟然还不了解臣?看来是臣这老师当得不称职,不如陛下把臣这太傅辞了罢,省得碍眼。”
心里本就堵得慌,在秦湍这般说之后,就更加气了。
苻无舟突然不想看见秦湍,也不想继续和他对话了。
他转身就往外走,秦湍蓦然拽住他的手腕,沉声道:“那么苻卿,朕的老师,在教朕诗书经义的时候,可曾给过朕机会,让朕了解你?”
苻无舟转过身,用强敛去了几分怒意的凤目直视秦湍道:“臣就在君前,陛下了解吧。”
秦湍无声叹了一口气,看着苻无舟,似乎要将眼前的人刻在眼眸深处似的,而苻无舟冷而倔强地回看向他。
一把将苻无舟敛入怀中,双臂用力裹住,秦湍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沉默半刻后轻声告饶:“朕的错,不该惹老师生气。”
突然这么一着,苻无舟有些手足无措,但为了身体平稳,只能将双手抬起环住秦湍,“陛下,臣……不生气了。”
情绪就是这般无常,方才还是针尖麦芒的,对方一服软,那股子气就再也提不起来。
想要推开秦湍,却被对方抱得更紧些,秦湍的声音透出一丝疲惫来,“老师,让朕靠一靠,朕整夜未睡,乏得紧。”
患者
苻无舟眨了眨眼,“陛下一夜未睡?”看了看桌上成堆的奏折,看来是国事惹他烦忧。
秦湍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苻无舟叹了一口气,将呼吸放得很轻很轻,这么近的距离,连心跳的声音都十分清晰,他听着秦湍的心跳逐渐变得缓慢,呼吸也变得慢而轻。
“秦……陛下,陛下莫非是睡着了?”
他抬起手轻轻碰碰秦湍的后脑勺,秦湍缓缓站起身,说道:“看来,在老师身边让朕觉得安心。”
苻无舟愣了一瞬,紧接着见对方衔起微笑,他听见秦湍道:“或许是因为朕从小习惯于依靠老师,将老师当作长辈般信赖。”
苻无舟皱眉,“臣今年二十有五,可够不上陛下的长辈。”
过了这个冬天,就是二十六了。
秦湍得逞般笑:“太傅还知道自己年轻?整日窝在府里,倒像是冻得出不了门的老人。”
苻无舟无力反驳,毕竟在这件事上,秦湍说的倒是真的,怕冷这件事,他是怎么也克服不了了。
“老师以后便多进宫走动走动,也好让朕知道你没冻出什么病来。”秦湍背过身,又走向他那成堆的奏折,提神的香气从香炉中缓缓升起。
他努力克服倦意,深望了一下苻无舟,昨夜他入睡时便开始梦魇,眼中的每一幕都是苻无舟病骨支离奄奄一息的样子,后来干脆就不睡了,枯坐一宿。
秦湍希望这个冬日,苻无舟是平安的。
苻无舟突然觉得秦湍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但不便深问,方才的小龃龉突然间就好像并没有发生过,这次之后,秦湍应该不会再派人跟踪他了。
他挪了两步,想开口告辞,秦湍抬头道:“广寿宫还算暖和,老师莫若在此多陪朕一会儿。”
苻无舟犹豫了下,又坐了回去。
瑞缘为苻无舟准备了热茶和点心,又拿出了几本前朝孤本的话本子,据说是之前打扫皇家书阁时发现的,陛下知道太傅有阅读小话本的习惯,便留了下来。
苻无舟心底藏着另外的事,无心翻了两页,发现这孤本里讲的竟是五十年前洪水过境后,发了一场疫病,前朝皇帝带着众人抗疫的故事,他想知道故事结局,便迫不及待窝在太师椅内读了起来。
这场景倒和从前很像——苻无舟静静坐在桌边翻着自己的书,等着秦湍写着当日的作业,时间也像现在这样慢,原来他以为荒凉的过去,其实也有一二可供怀念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