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东西一旦惹了,就逃不掉了。
算账
直到后半夜,苻无舟才觉得恢复正常了,他疲惫睡去,梦里出现的尽是前世的旧人旧事,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般,竟让他恍惚之间分不清何为真实。
鸡鸣之时,他正梦见秦湍身穿最隆重的吉服躺在他的身边,而头顶的天空慢慢被一道又黑又重的墙遮挡了,渐渐他才反应过来,他身处的空间应该是一具棺材。
怎么弄得好像前生他与秦湍是合葬的一般?怎么可能呢,秦湍是帝王命,合该万寿无疆,又怎会那般年轻地与自己葬在一起呢?
苻无舟冷汗淋漓着坐起,大抵是因为受伤虚弱的缘故,才做了那般光怪陆离的梦。他暗骂,真是冤家。
他起身,窸窸窣窣给自己穿着衣服,似乎是听到屋内的动静,门外乾风敲了敲门,问道:“可是主人醒了?”
苻无舟右臂伤者,索性停下动作,等乾风侍候,他道:“进来吧。”
乾风推开门,阳光顺着门缝从窄长的细条变成了扇形,最后渗透进整个屋子,关于昨日的幽暗与难堪终于随着带着轻微露水湿气的日光散去了。
他想不留痕迹,便不会留痕迹。自己依旧是那个太傅,秦湍还是那个君王,各归各的位置,回到原来的身份。所有意外与试探与怀疑,只要他不承认,那就通通不作数。
没有成立的关系不值得深究,苻无舟挂上微笑,准备去与秦湍汇合,或许他已经等着了。已经多耽搁了一宿,是该回去了。
赤枭已经等在了门外,经历昨日之后,在苻无舟面前也不必用面具遮挡,他露出了本来面目,似乎也将苻太傅认作是用心看护之人,而非是外人。
苻无舟看着赤枭的脸,想到前世他带着单只眼罩的样子,的确比这俊脸糟糕多了,他很庆幸,这一世事情发生了改变。
苻无舟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看着赤枭,让一向冷硬心肠的暗卫首领头一回体会到了心里发毛的感觉,只听太傅大人问道:“陛下在何处啊?”
听着像是要找陛下算账的样子。
昨日陛下从这房间里出来,一脸毁天灭地的模样,赤枭就直觉是陛下与太傅之间发生了争吵,今日太傅一醒便要寻陛下,莫非是要再计较一番?
赤枭回答:“太傅大人,陛下昨日已连夜回宫了。”
他不敢说,陛下是一人一马,骑得飞快离开的,暗中保护的暗卫追了半天才追上。他从未见过陛下那般毫不掩饰地疯狂,皮鞭狠狠抽在马腹上,马儿痛声嘶鸣,马蹄在山路上回响,而明月在山间上空高悬,照映着不知所措的他。
被丢在山上的瑞缘公公跑累了坐在地上拍着腿,不停哀叹,“这可如何是好哟!”
至于为何不好,赤枭没有多问,他早就懂得不该问的绝口不问。他只隐隐觉得,瑞缘公公是在担心陛下的隐疾。
苻太傅是知道陛下是有梦魇之症的,却不知道这只是陛下隐疾的一部分,他便曾亲眼见过陛下一手血淋淋,血液不断滴落,仍面色淡然处理国事的样子。
让很难有情绪波动的陛下失态,苻太傅是赤枭见过的第一个。
他以为太傅大人被独自放在山上,会追问,会气愤。结果苻太傅只淡淡“哦”了一声,转身带着自己的随从意欲往斋堂的方向而去。
花良经过赤枭身边,好意问道:“大哥,一起去吃点斋饭吧,寺里的白粥很好喝的。”
赤枭张了张嘴,还是选择闭上。他当然知道寺里的白粥好喝,于是点了点头,跟了过去。
·
太医院内,何雪岩将一张药方涂涂画画了多次,咬着笔杆子思索着其中某味药的配比,他现在需要一个用过此药的人给他讲讲用后的反应。
也不知道苻太傅到底用没用过那药,没用过的话何时能用,他也好完善一下这最终的药方。
不过这药非严重的外伤时候不必使用,何雪岩觉得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何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回来,见何雪岩正无所事事地咬着笔杆子,气得去寻戒尺。
平日里就算再急也决计不会失却风度的何太医看到不肖子也要忍不住骂起来,“整日无所事事,我何家怎么出了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子弟!”
何雪岩见是亲爹回来,撂下笔杆子,把药方往怀里一揣,捂着屁股就要跑。他爹是太医,不是老师,不知道戒尺是打在手心最疼,却总把这长竹木条往腚上照量,可亲爹下手很重,即使不打手心,他细皮嫩肉的腚也受不住。
不跑?当傻小子等着挨揍啊!
他在药庐内绕着圈跑,路过桌上的酒壶,还要顺手抄起来搂在怀中护住,嘴里嗷嗷喊着,“不得了,打人啦!当今太医院院使大人动私刑啦!”
不一会儿,路过的太医和下人们都聚了过来,何太医的同僚劝道:“大人,小岩才回广阳,就让他休息几日吧,你就不要苛责了。”
旁边的院判也说,“是啊,孩子还年轻,打坏了还怎么行医啊。”
发言的都是老伙伴,是看着何雪岩在这里长大的,何雪岩是对正经医术传承不怎么用心,而总是对些邪门偏方,疑难杂症感兴趣,为此还在道观挂了个名,学着老道士云游四方一圈,这才回来的广阳。
也难怪正经医圣世家出来的何太医看不惯。可何雪岩就胜在医术奇诡,偏偏很多病症让这些老资格的太医绞尽脑汁都无法破解,他却能想出法子解决,让他们不得不敬佩。
基于曾讨教过的情谊亦或是长辈爱惜之情,总要忍不住劝两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