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夜白的影子也在这场雪里越来越小,孤零零一个,亲缘、友缘尽数断绝,地上只留下一串轻飘飘的脚印,又马上被新雪覆盖。
胖墩就站在那里望着,心想,人和人的缘分大概就是这样,立场相悖,身份不同,就很容易走到死胡同。如果给他一次机会重来,他大概还是会选择现在这条路。
那便望君珍重吧。
胖墩朝那个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肥胖的身子艰险地完成这个动作,随即挺直脊梁,离开刑狱司。
万事尘埃落定,姜夜白终于抽出一点空收拾自己。
梦游者看不下去,递给他一条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水后,终于有了点人样。
宫应抱着那点奇妙的恻隐之心,破天荒劝他:“你晚些要见议会长,不如先睡一觉,脸色也好看些。”
这些天俗世的事是料理得差不多了,至于更高层次,宫应知道那不是自己能接触的范围,反正沈桉惯会把大事抓在手里,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所以那晚姜夜白闯入议会厅,要求见那一位时,宫应心里嗤笑,这简直是另一个姜维,莽撞、冲动,沈桉不爱解释,尤其是涉及那一位的事情上,他简直像个专制君主,连亲侄子沈溯都要被他扔回去。
但那晚沈桉破天荒没有三缄其口,他似乎早料到有这一出,甚至那晚门卫室的值守都很松,就像是他知道今晚一定会有许多不速之客光临议会厅一样。
沈桉把事情交代下去,这对多年不见的舅侄之间,瞬间建立起难言的默契,虽然宫应并不知道这默契是什么,但不妨碍他想到另一个人——沈姝。
当年议会长也是这样对他妹妹的,要求她交好姜维,将她嫁给这个暴君,如果说最开始宫应还恨屋及乌,那么现在,他心里那点怜悯又泛了上来。
他们都是这位议会长手中的棋子,也许还有更高的执棋人,但终归棋子是没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宫应心里对沈姝微末的怨怼又消了下去,取而代之是无边的怜悯与爱护,可是沈姝人还在万里之外赶路,这点爱护找不到发泄口,只好落到人家儿子头上。
但在梦游者看来,这就很惊悚了。
前几日出口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嘲讽的宫将军,这几日竟然开始关心人。而这个宋言托她交代的“后事”,去了一趟议会厅后,恨不得一天掰成八天用,梦游者这几天看着他连轴转,总觉得他是在赶着完成什么任务。
又或者,是在赶着去见什么人。
姜夜白叹了口气,拒绝宫应的好意:“不了,先前议会长说等帝都安定下来,我要问的事便有答案,现在船到桥头,没有再等的道理。”
宫应便随他去了。
姜夜白拾掇完自己,脸色好看多了,至少不是一副刚从忘川爬上来的样子,方才走进议会厅。
恰好沈溯从里面出来。
姜夜白对这人印象不深,为数不多的记忆全埋在十三年前,或者说,帝都这群人里,能让他记得的也没几个。
但沈溯不是。这几日“太子党”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虫子般钻进沈溯耳中,任是他闭目塞听也无用,于是在出门时看到这个烦了他好几天的人堂皇走进来,不自觉多看了他几眼。
姜夜白莫名其妙。
他也没心思和沈溯掰扯,眼皮一搭就进去了,留沈溯一个人站在门口当门神。
这么嚣张?
沈溯心中涌上一阵憋闷,上次议会厅宋言无视他就算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表弟,也这么张狂?
姜夜白还不了解自己在谣言和沈溯心中成了什么样子,就算知道,估计也不太在意,因为他现在最在意的是沈桉前几日的承诺。
或者说,是那一位的承诺。
即使梦游者阻止,他思来想去,那晚还是跑去了议会厅,不过他去晚了一步,那边的仪式已经完成,他没见到想见的人。
沈桉见到他也不惊讶,告诉他其实他也在那一位计划之中,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早在到帝都的第一天就会被带来议会厅谈话。
姜夜白顿时明白了沈桉想说什么,直接问道:“如果我回到帝都这件事也是你们的计划,那么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呢?”
沈桉眉尖轻微抽了下,似乎没想到他能这么快接受,他微不可觉地梗了下,道:“你是个很合适的锚点,那一位希望你能帮助一个人稳固她的自我认知。”
这个词今晚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姜夜白挑眉道:“锚点?为什么是我?”
沈桉这时候更像个传话筒了,他道:“对于前者而言,是因为前世今生;而对于后者,则是因为前者的缘故。”
他又道:“其实让你当锚点并不是坏事,那一位告诉我,你今夜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姜夜白蓦然抬头。
他不知道沈桉是如何和那一位沟通的,直接道:“既然两件事是一件事,那我明白祂要我稳固的人是谁了,我要如何做呢?梦游者说她进入了时空乱流,我是要进去找她吗?”
沈桉眉尖又抽了下,半晌没有言语。
姜夜白以为他是在和那一位沟通,也没有出声,安静等着。
良久,他听到沈桉说:“等帝都安顿下来,你先跟着宫应,学学怎么做事,不然我也不敢放你去给祂干活。”
这一学,就学到了今天。
比沈桉预想得要早些,他原本估计刑狱司那边的工作量,应该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处理完,到时候姜夜白未必想得起来这事。
虽说他是秩序定下的锚点,但锚定这件事也有讲究,在外面当坐标也是锚定,下放到时空乱流也是锚定,秩序最开始想的是前一种,但在那一夜后,秩序又多出一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