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嫌这西市有几分吵闹,如今有这花车,耳根子更是长久不得安宁。
元昇撇下秦微之和庾闻谨,打算先行回驿官。
回程途中又想起放榜之事,元昇便跟着路上的士子一道到了那宫门外的进士榜旁。
看了没多久,他忽然眼前一黑,却是被人套上了麻袋,用木棍敲晕了脑袋给带走了。
耳畔是阵阵丝乐之声,屋中点着龙涎香,手上的缰绳和面上的目遮被人取下时,元昇立即抽出了腰间佩剑,机警地环伺四周。
这里像是某家宅邸的绣阁,他尚处在绣阁的外室,竹推门之后,蒲席铺满内室,正前方立有花鸟彩漆屏风,屏前歪坐着个着紫蟒袍,头发花白,白面无须,皮肤稍显松垮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边围拢着众多侍女与宦者,有替他打扇的,也有替他捶腿的,四周亦有不少弹琴奏乐的乐官,他们眼皮下敛,对屋中之景视而不见,就像是一个个的提线木偶。
而他们的主人,那个紫袍男子,元昇也不确定该不该称呼他为男子。
他双眼紧合,享受屋中的人服侍,片刻后,那人弥缝开眼,朝他瞧来,出口的声音尖细刺耳。
“世子何必惊慌,不过是咱家想见见世子。”
话语之中,元昇已经猜到对方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权宦李怀景,曾在他入京途中多番阻挠之人。
而且通过这几日鹰卫的探查,他已经清楚李怀景为何会阻挠他进京。
元昇收了剑,哼笑道:“公公想见孤支人传唤声便是,何必大费周章,害孤还白挨这么下棍棒。”
屏风前,李怀景坐直了身,将屋中奴仆纷纷屏退。
他的双手搭于膝盖,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瞳孔细而眼白泛黄,盯着人看时只觉后背趟过习习凉风。
元昇面色不觉紧绷。
半晌,那李怀景率先笑道:“因京中耳目众多,咱家不便私下与世子会面,于是想到了‘榜下捉婿’这招,世子莫要见怪。”
那笑容却未能让持剑的手有所松懈,元昇回视他道:“不知公公想见孤所谓何事?”
“听闻世子进京实非本意,乃是因那振武囤军漕州,为了雍州百姓的安危才不得已入京,如此大仁大义,咱家自然想结识世子。”
元昇道:“公公谬赞,大仁大义谈不上,不过孤害怕雍州对于振武以卵击石,况且以孤的脾性来京都如此繁华富贵之乡自是要比那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好。”
李怀景吐出一声尖利而短促的笑,“世子这般随遇而安的脾姓倒不像能够驱兄逐弟,搅弄风云之人?”
元昇耸耸肩,“或许受了上天眷顾。”
“可上天不会总眷顾某个人,何况这里是藏龙卧虎的京都城。”
元昇知道,因为雍州军的地理位置,他已经成为京城内两股势力企图争取的对象,宫里那位是其一,面前这位也是其一,他要想平安返回雍州,那么极大概率是在他们鹬蚌相争斗得不可开交之时。
他就像站在天秤的中央,无论站到哪一方,这天秤就会失去平衡,而在失去平衡之后他将绝无再有逃脱的机会。
“那么依公公看,孤该如何?”
“咱家不才,尚有那么一两分薄力,今日这‘榜下捉婿’虽为噱头,但咱家的确有一义女,其乃户部尚书江岷之女江望舒,若世子能与望舒结缘,咱家说不准能够保障你二人安稳回度过此生。”
李怀景竟抛出义女来拉拢人心,若他真与这权宦之女有所交往,只怕是在告诉全京城的人他这雍州世子已经背倚李怀景,如此皇帝恐会只欲杀他而后快。
“公公有所不知,孤在雍州时便已大婚,且新妇不幸丧生,孤至今未能走出伤痛,如今这里只写着两个字。”
他指着自己的脸道:“鳏夫。”
李怀景大笑,“此事自然人人皆知,可世子既已来京便是来日方长,难道世子竟要为你那新妇独身一辈子不成?相信世子见过望舒后便知她的温柔可人,所有伤痛皆可化解。”
他复又在蒲团上歪下身,合眼撑着额头。
“咱家不爱强求,便留时间给世子考虑,可世子也该多多留意身侧两位小友的安危。”
元昇攥紧手拳,这两位小友自是指庾闻谨和秦微之。
这却是他来京后第一次感觉到受制于人。
李怀景眼皮不抬,“天色不早,送世子回去。”
随着他的吩咐,屋外走来宦者,依旧是低眉顺目的模样,无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昇伫立片刻,收好眼底深处的寒意,跟随那人离开绣阁。
这阁楼统共两层,下楼时会经过处红柱灰石的石阶,在石阶上时便已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娘子你慢些跑,那不过是奴仆们的玩笑,你何必当真?”
“不行,我定要去问问义父,是不是真从进士榜下随随便便给我捉了个夫婿?”
谁知刚迈出楼,那人便在他跟前顿住脚步,元昇斜瞥一眼,瞧见个衣着华贵,身材纤细的女子。
原来这里是户部尚书家的宅邸。
他步履不停,想快些赶回西市确认秦微之和庾闻谨是否还安好。
江望舒瞧着那陌生男子一路离开了江府,眼前久久停留的是他俊美的脸庞,只那背影都不觉让人看呆了。
身后的婢女上前来打趣,“娘子,看来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捉来的人。”
江望舒矜持羞涩地笑,“我还是要去问问义父,此事的真假。”
……
西市,逍遥楼。
卢府请来的客人们已经悉数到场,卢惟岳和堂兄卢祈正在各桌盘旋寒暄,卢书忆往日最害怕这样的场面,干脆去了二楼的雅间躲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