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
杜初月敛眸在牌位前跪下,叩拜时忽然闻得阵阵异香,像是从明幡之后传来。
现今世人害怕停灵时间过长,尸体腐朽,于是多用香料涂抹掩味,想来雍王的棺椁入葬过后,这些香料倒在佛堂之中沉积了下来。
“拜。”
“起。”
她在紫檀的搀扶下起身,元昇依旧在那闭目静坐。
待出了佛堂,杜初月不动声色地问:“按雍州习俗,世子守丧每日早晚各一个时辰即可,为何现在还守在这?”
引路侍女掩嘴一笑,“世子啊,是被老夫人罚守在这的。”
杜初月:“是因前几日的岚庐之事?”
侍女见她神色有异,以为是她因岚庐那夜的争端惹世子受罚而心怀愧疚,于是宽慰道:“娘子不必多虑,老夫人是因世子大丧期间偷跑出去喝酒才罚世子的。”
“这样。”
杜初月淡道,心中自是不信事情会这样简单。
她这些时日留守在岚庐不得入城最初虽是杜洵的意思,但期间也从未得到过老夫人的召见。
元老夫人在元杜两家的婚事上表现出了迟疑,这迟疑或许是她对如今雍州迷雾般的局势无从把握,又或许是对世子妃之位有了别的人选。但那夜岚庐的事端却打破了她的缓兵计,让她不得不提前召见她,以免落个怠慢客人的话柄,又伤了与杜洵的君臣之谊。
所以世子受罚表面看是因他守孝期间偷跑出去喝酒,恐怕扰乱老夫人的计划才是真。而同样作为挑起事端的她,如今虽然得以入城,却不知有没有让老夫人心生厌烦。
引路侍女带着她们绕过花园,一路往东,杜初月低垂双目,做出谦逊有礼,不敢四处张望的样子。
到了东院,建筑与庭饰变得沉稳庄重起来,庭中植物多为苍松绿柏之类,再辅以月桂玉兰,细微的花朵隐在茂密的叶片之间,仅闻得见细雨中一股幽冷的桂香。
侍女停在正厅门前对她主仆二人道:“老夫人就在这间堂内,娘子请随奴进吧。”
杜初月回了个谢礼,带着紫檀入内。
屋子里不见焚香,摆设字画也较少,只堂前西侧的案架上放着一柄红缨长枪,正中一方黑木矮榻,榻后是面暮春山景屏风。
元老夫人就坐在那方矮塌上,手执木杖,身材短小精干,双目清明有神,不像杜初月以往所见豪门家母。
元家虽兴起于雍王元时休的多年武功,但早在元时休的父辈就已是边镇军将,边将之间互结姻缘本就普遍,杜初月虽不知元老夫人出身何门,但猜测她应为将门之女。
元老夫人身侧另站着两名贵妇打扮的女子,一位年龄稍长,模样仅算清秀,气质倒是严肃利落,另一位则是美艳含羞,像是才过门的新妇。
“老夫人,杜家娘子到了。”
杜初月停在榻前几步之外,向她三人行了礼,接着便听见一道松劲的声音,“走近些,老身瞧瞧。”
她移步上前,仍未靠得太近,站在了离木榻不远不近的地方。
堂中三人对她各有打量,她一直低眉顺目,未敢多言,不久老夫人淡笑道:“别害怕,只因先前府中丧事繁忙,老身一直未得空见一见你,今日倒是得了点空闲。”
“初月省得,还望老夫人将惜身体。”
元老夫人向她介绍了身侧两人,原来年长那位便是元桀与元子佑的母亲,雍王府的侧妃郭禾,而年轻那位则是元桀前年娶的新妻,大嫂张环。
“昇儿的母亲现正在病中,恐怕不便见你。”
“是,初月改日再前去拜会。”
在岚庐这几日,杜初月也不算虚度,比如她就从仆人乐姬那旁敲侧击打听到,雍王戎马一生共娶有两位夫人,他先是收了郭氏为妾,再迎娶了雍王妃崔氏为正妻。
雍王妃体弱多病,多年来不问府中事务,而老夫人年迈,如今雍王府旁落到侧妃郭禾把持。
听闻她出身寒微,乃雍王早年行军时在某家农户所收,家世与出身博陵崔氏的雍王妃完全不能相比,但因倍受雍王宠爱又接连产出两子,这才一路被抬为侧妃。
杜初月进门时已经留意到她的手,那双手大而宽阔,虽已得妥帖保养但仍可见早年留下的细纹,这倒是侧证了岚庐仆人们的说法。
她又向她行了个礼,“小女杜初月见过二夫人。”
侧妃郭禾的脸上只有一抹淡笑,对杜初月并不算殷情。
“长得跟杜刺史倒是不太像,但这周身的气派倒是像的,初到雍州可还习惯?”
“回二夫人,习惯的。”
“岚庐的仆人们呢,可否招待不周?”
“并无。”
郭禾扫了眼身后的紫檀,“怎么听说前几日在岚庐,你的侍女跟庾家二娘子动了手?”
她的语气中并无多少诘问之意,但依旧惹得紫檀立即匍匐跪地,杜初月解释道:“那夜我们与庾娘子互不通身份,因此有了口角之争,这婢女只是护主心切。”
“可就算再情急也不能跟贵主动手,这丢的可是你的人,听闻她有跟随你太原养父母家的护院习武?”
杜初月料到今日会因岚庐之事受到诘问,只是没想到这诘问会率先来自郭禾,她竟不顾她乃雍王妃世子派系的身份,却不知是何用意。
正思虑之际,紫檀抢先道:“与庾家娘子动手乃奴一人之过错,就让娘子绑了奴上庾府去道歉。”
紫檀这一急却惹得老夫人开怀起来。
“你这婢女倒是个刚烈性子。”老夫人又转头对郭禾道:“听闻那夜庾娘子无损,反而是杜娘子受了轻伤,她们小儿女互相打闹,事后追责倒显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