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远了。
思维飘得太远了。
定定心,有意识地拉回思绪流动方向。大厅东北角里落座,伴当管控得很谨慎,给安排的座位在富贵竹掩映的小屏风后面,基本上没有食客会注意到这里。
即便注意到了,也看不清。
“嗳,夫人,您点的清蒸白鲢来了——”
“白饭一碗,爽口的酸溜小凉菜一碟——”小二欢乐地扬声,来回地跑,忙碌得满头热汗。
“小凉菜撤下去。”看守的伴当忽然道。
小二一愣,下意识看向戴着面纱、裙装繁复端庄的我。
“……”
伴当直接伸手,把凉菜从饭桌上抽走,放回了木盘中。
“当家的提过,不允许夫人吃生冷性寒的,万一已经有了胎儿,对腹中胎儿的生长不好。”
日当晌午,饭点时分,正是客流量最大的时候,大厅当中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喝酒的,吹牛逼的,划拳的,谈小生意的,聊妓|女的,骂人的,催菜的,推销算命的神棍,汗津津的马夫,戴着头巾的附近书院书生,风尘仆仆的过路商旅,……
说书的老先生在大厅中央单独开了一桌,摇着折扇,咿咿呀呀,荒腔走板,唱念俱佳,讲述着开封府勇斗地方毒瘤,铲除贪官污吏的激动人心故事。
跌宕起伏,正邪分明,黑白泾渭,忽而大起,忽而大落,善者得到善报,忠者得到善终,冤者得到拯救,恶者不得好死,引得围观听众连连叫好,脸红脖子粗,胸腔中无尽豪情涌起。
“再来一段,师傅!再来!……”
“继续往下唱啊,老先生!继续啊,别这么不上不下卡得咱心气不顺啊!……”
继续往下……说书的老先生精明的狐貍眼一眯,捋着长须,开始到处收铜钱了。
两个伴当耳朵竖支着,听得也有些入迷,我趁机放慢了吃菜的速度,端着饭碗,龟速磨蹭。
酒楼大厅很开阔,人来人往,人员复杂,江湖人我是一个都不认识,没在江湖混过。
及仙当地的就认识一个,曾经的拐|子头目,小石头,他左脚瘸了,拖拖着腿,那种行动的姿态,分明是足筋被人削断了一根,不知道是开封府干的,还是其他逃窜在外的拐|子干的。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魂儿被抽空了般,伛偻得像个干瘪的虾米,趴在角落里埋头吃饭,两耳不闻外间事,无尽萧索,沧桑疲累。
靠西墙,青瓷大花瓶处,六七个便装的开封官兵也在吃饭,他们满面红光地喝酒吃菜,嘻嘻哈哈,插科打诨,聊着回家以后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琐碎,自成一方境界,属于极少数没有被大厅中央说书先生吸引注意力的人群。
这很正常,干我们刑侦这行的,没有一个能听进去外面的胡诌八说的。话本讲出来的都是符合民间潮流的成人童话,正义赢得理所当然,邪恶伏诛得天经地义。那些血腥,那些翻涌纠缠的灰色污浊,那些一条条消散的鲜活人命,在说书的嘴里,轻得像浮尘。
入耳都成了侮辱。
何宁、颜泰、吕无病、熊霸、孙振国、苏烈风……每个官兵我都认识,其中四个是曾经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不知道如今他们的头儿被认定牺牲了,他们被重新分派到了谁手下。
另外仨兄弟,熊霸、孙振国、苏烈风不是我的人,他们是鹰子的手下,常年跟在鹰子屁股后面提刀拼杀。
“……”
“……夫人,吃完了么”
背脊一僵,悚然回神,伴当紧紧地盯着我的情态,不知已经盯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