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有生机就好,感激不尽,“多谢大爷了,上岸以后,咱开封府赠您五十两雪花银!”
渔夫眼睛骤然瞪大,喜得嘴咧开。
“当真”
“当真!”
我有样学样,学着大爷的动作,搓热所有皮肤、筋骨,为洑水做准备,防止抽筋。
“展大人,你怎么不动作”
武官眉眼低垂,沉浸在思绪中,久久无语。
“展大人”我疑惑,“熊飞”
“……”
唤及名字,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却不是搓热筋骨,而是从湿淋淋的怀中掏出了一封严密包裹的防水黄油纸。
“这里面是展某的家信。明文,倘若你与这位老大爷真能逃出生天,劳驾,帮我把信带回开封,通过驿站,发往常州府武进县。”
“……”
“……你想表达什么”我死死地盯着这封遗嘱,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问他。问这个二十七岁,还是二十八岁的青年,记不清了。
“帮我寄回这封家信,转告我的兄长,我很遗憾,但并不后悔走上这条路。余生多加保重,寒时添衣,热时减衣,少喝酒,好好吃饭。”
“姓展的猫东西,我问你,究竟想表达些什么!”愤怒,近乎恶声吼骂。
青年最后笑了下。
笑得清亮,刺目至极。
坦坦荡荡,湮没入幽暗的死亡。
“走。我不会水。”
幽深的冬河中浮沉,渔夫屏着呼吸朝我摆手,不能带上累赘,带上累赘,渔夫上不了岸,我也上不了岸。
让他沉。
沉进河泽深处,血肉养鱼虾,白骨埋异乡。
一个人死好过三个人死。
既然随身携带着黄油纸密封的家信遗嘱,想来也是有以身殉道的觉悟的。
他自己都做好了准备,并不感到痛苦、恐惧、后悔,旁人又为何要替他在乎。
“……”
我潜进河中,拽住下沉的战友。
渔夫摇了摇头,泥鳅般灵活地摆了摆双足,迅速无踪影了。
水下的世界绮丽诡秘,茂盛的水草随波摇曳,掩映着看得见的生物,看不见的生物。
游鱼有大有小,大的比南瓜更大,小的比拳头更小,青色的,灰色的,银鳞色的,一些成群活动,一些独自漫游……水沫如飘洒开的珍珠,月光穿透水波,反射着粼粼的光影,这里比梦更虚幻。
草青色的螃蟹擦着散开的头发掠了过去,头皮微微地疼,我大约被划拉了一下,要不就是被什么东西给蛰了,希望不是吸血蛭。
下潜。
那双活生生的人眼在底下迷茫怔松地望着上空,渐渐涣散。
他怎么可以如此平静。
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平静,迎接自己的死亡。
我忽然想到些遥远的东西,正史的史书上只有包拯,从没有姓展名昭的清官人物,是不是因为这个青年殉道得太早,还没来得及留下痕迹,便已被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