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息。
“必须得拿。”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
“你不拿,别人怎么安心”
“你不拿,别人岂敢让你占着位置继续坐”
“同光和尘,随波逐流。”
“卑职自认除了这五千雪花银,其他没做过任何亏心的,至少没有冤假错判,屈打成招,枉害过任何无辜的人命。”
“……”
死一般的寂静。
漫长的,难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沉重的物什郁郁地坠落进了胃里,坠落进了看不见、找不到的深渊。
“……”
“……你在夸大,以洗脱自己的罪名。”头顶的声音艰涩非常,“开封府就很清正,干净……”
我打断这厮的冥顽不灵。抬起头来,自下而上,上下级之间四目相接,幽暗地凝视。
“展大人,您曾是鲜衣怒马的南侠。年少轻狂,仗剑不平,遍行天下。”
“天下之大,可曾见过第二个开封府,第二个包青天”
“……”
“……”
如果都这样了,这做领导的还要法办老子,那么老子无法可作,无话可说。就当流年不利,运气不好踩上了一泡狗屎,撞上了个执拗的憨逼了,唯有自认倒霉。
不对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不正常的不是外头的,是开封府。
当错误成为大多数,坚持就成了异类,黑白就颠倒了。
他该去问问杜鹰、马泽云、蒙厉悔、丁刚……没有钱,没有白花花的银两积蓄开道,蒙厉悔能从凶险的边疆转职太平优渥的帝都马泽云能从鸟不拉屎的苦寒西北升职进开封府丁刚能把曾经过失致人死亡的污点从档案里抹掉……
他令我跪着,他视我为卑鄙狡诈的罪人。可倘若连我这种,随波不逐流,只是敛些钱财,从未主动倾轧害人的中庸官吏,都算罪人。那么这莽莽皇天之下,泱泱大国,岂非处处罪恶滔天
十九岁的时候,我还是青葱少年一枚,亭亭净植,在偏远的西南土乡任差事,作最低贱的皂役。
亲眼目睹,两伙村子为了争夺农耕地、争夺水源,大规|模|械|斗,农民的头被|砍|下来,一串一串,挂在村子口高高的树枝上,作威风凛凛的战利品。
二十三岁的时候,我调任富庶的闵县,在县衙里作普通的快班衙役。当地有户豪绅,制砖贩砖发家,与县令是姻亲。砖窑坍塌,烧死了十一六条人命。亡者家属告官,县衙判豪绅无罪。亡者家属不服,团结起来,长途跋涉,往京城去,想越|级|告状。
被抓了回来,盐缸里腌制成了红肉骷髅,扔到了大街上,杀鸡儆猴,以哑民声。
二十七岁,我入了陈州州衙,身手矫健,精明锐利,甚得掌簿师爷的欢心。那个唱戏的小男孩,官方|通|报死于疯病自尽,我跟上级去收殓他的尸首,狼藉不堪,肠子都从底下流出来了。给他盖眼皮,怎么盖都盖不上,死不瞑目。
小孩的家人看到赔偿的一百两银钱,犹如豺狗争食,蜂拥而上,争得急赤白脸,厮打得蓬头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