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聊开之后,苏冷没有再打扰过吕繁礼,吕繁礼偶然闲下来的时候会想,也许苏冷只是需要一个敞开心扉的契机,好朋友的骤然“离世”,还与她的另一个好朋友有关,她心中有愧,充满遗憾,说出来,就会好很多。
毕竟,没有什么是时间消磨不去的。
去年底那场酒会,吕繁礼惊奇发现苏冷也在现场,而且身份是甲方的总裁夫人,这让她切实感受到苏冷的人生的确离她们有些遥远。
也许,昔日好友遭受意外的往事,本就不应该让她挂念这么多年。
那场酒会吕繁礼匆匆离开,没有坐到最后。
可她没想到,半年后,再次见到了成为公众人物的苏冷,对方这次来,变得直言不讳,“繁礼姐,我想见见尖尖。”
即使做好了准备,听到她如此坦率提出自己的诉求时,吕繁礼还是始料不及内心一阵慌乱,无意识攥紧了手指,客气微笑:“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后面还有很多病人要看。”
吕繁礼的余光避不开对面那张精致美丽面孔上呼之欲出的期望和渴盼一点点失去色彩,可她依旧无动于衷,开始了下一轮叫号,始终不看苏冷。
之后三个小时里,吕繁礼在习惯的忙碌里让自己心无杂念,可送走最后一个患有严重焦虑抑郁的病人后,她的脑子突然开始撑涨,从心尖透上一口烦躁又空虚的苦气。
为夜诊的同事留好门,吕繁礼不紧不慢成为科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因为她总是不能在幼儿园放学的时间下班,女儿由婆家那边的保姆阿姨接走了,吕繁礼猜测小姑娘现在正在愉快的吃零食和玩滑滑梯。下班了也是无所事事,所以吕繁礼不像别的医生早早停号,甚至在过了六点一刻,为一位从乡镇赶上来却已经挂不号的老婆婆看病,临走前,对方不停夸她人美心善。
下楼要路过护士站,有人朝吕繁礼打招呼:“礼姐不用接孩子去?”
吕繁礼笑笑,没有回答,眼泪一下莫名涌了上来,她自己都被吓一跳,手忙脚乱转过身把包翻乱,就在这时,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纤长白皙的手。
她怔怔抬头,看到固执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的苏冷。
天一黑,整个城市的夜店活过来,动感的鼓点、聊胜于无的暧昧灯光、妖娆多姿的一具具人影,构成了潜伏在黑暗里的另一个世界。白日里在校园的咬烂笔头的好学生,一座座华丽大厦里冷漠从容敲键盘的都市白领,脱去校服、西装,摇身一变,在酒精和音乐鼓动下尽情宣泄释放压力。
“拨清波”,三个出自古典诗词的字,文雅脱俗,作为酒吧招牌,别有一番意趣。这里每晚八点会有驻唱乐队,还有钢管女王倾情献跳,劲歌热舞,限时八折,即使地理位置稍偏,依旧是每晚人气爆棚。
幽暗不定的封闭空间里,充斥着噪音,处处是摩肩擦踵不甘寂寞的灵魂,突然,吉他、贝斯、架子鼓配合奏出一串节奏,激昂有力,传遍每一处角落,现场每个人振臂高呼,随着一阵经久不息的哨声,两具热辣性感的剪影出其不意从天而降稳稳站在舞台中央。握着话筒的金发女孩悄悄冲缠在钢管上松弛有度的同伴眨了眨眼睛,也是给旁边的乐手传递信号,她穿性感黑丝紫色亮片的包臀短裙,打扮性感热辣,偏偏露出的半张侧脸表情灵动可爱,偶然被台下观众窥见,现场气氛掀起了一阵高潮。
女孩有些愕然,脸悄悄红了,在乐手一记沉默鼓励的微笑中佯装镇定调整了一下话筒,维持一丝妩媚又高傲的笑,在鼓点爆开后迅速进入状态,用偏细柔的嗓音唱摇滚,有些违和,但台风是稳的,只要那股不畏惧异样目光的自信在,谁在舞台上都可以闪闪发光。
摇滚只是前奏,一分钟过后,曲风随着现场暗下来的灯光变得性感、柔媚,女孩一手轻抚话筒一手划过自己优美的曲线,一双被厚重闪亮妆容掩盖起来的眼对台下放电,看得出来,她很认真。但旁边对钢管掌控自如的女人舞姿翩翩又不缺有韧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让人幻视是真空上阵,相比之下,金发女孩像幼儿园被涂得花花绿绿不得不上台表演的孩子,每一个“勾引”的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四肢僵硬显得有些滑稽。
可她把自己的窘迫隐藏得很好,丝毫不在意全场人的欢呼尖叫都给了跳舞的女人,尽职尽责唱着自己的歌词,还会跟大众对着旁边起哄,这个时候,她又完全像单纯来消费买醉的顾客,随律而动,自然多了。
苏冷点了杯最贵的酒,在散座里能看到舞台最好的位子坐了很久,目光穿过重重人影,被灯光打散的雾气,视野里有且只有那个对着话筒嘶喊或低吟浅唱的少女。
在她眼里,尖尖永远是十七岁的模样,那么青涩、那么干净、那么纯粹,和人说句话脸就会红上半天,一双比例漂亮的肩头,永远打不开,无论走在阳光下还是月光里,她总是迈着很小的步伐踩自己的影子,可她也会笑,有点傻傻的,那双清丽的眼里,似乎总有哀愁的雾气。
舞台上魅力四射的女孩,会在苏冷静止的瞳孔里不断掉帧,像残酷的时间从记忆里脱落,每分每秒,每一幕,让她从那个陌生美丽的夜店歌手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斑驳。
吕繁礼带着被她“驱赶”过的病人,走在夜幕下已经安静下来的院区里,比起白日的喧嚣,医院的夜晚,总涌动着一股悲伤清凉的风。
“我不奢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因为我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作为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们无法得知当年我跑断腿扭转改写她已经在车祸现场遇难这个残酷说法的心情是如何大起大落的,她能捡回一条命,我感激不尽,后来她睁开眼睛,谁也不记得,我就每天给她做饭,说我们姐妹俩小时候的趣事,希望得到她的信任和认可,可每天晚上,我都会在她睡着后自己跑到走廊哭,我是学这个专业的,失去记忆对一个人来说是多无助的一件事,我再了解不过。尖尖刚醒来那段时间,比以前更沉默,更孤僻,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很害怕,像一株浮萍没有根没有依靠,我看在眼里,想起她小时候也是这样,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能自己抱住自己。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半夜来到我身边,问我,姐你为什么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