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她的调皮劲让人有些头疼。
“季见予和蕉蕉……”季宏风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任由文玉给他重新把围裙系上,“孩子的事,你就别瞎操心了,操心也没用,还讨人嫌。这件事是季见予做错了,我们家是过错方,我后来想过了,那天话说重了些,虽然我依旧认为自己没说错,可最起码不应该在蕉蕉当时这么崩溃的情况下还往她伤口撒盐。她没了爸爸,和妈妈又不亲,和季见予结婚,我们就是她的家人了。”
两人聊到这件事,每次都是一触即发,季宏风总觉得她太镇定冷漠了,此刻听到她没太多感情的“忏悔”,只觉得无奈,“你想着公司,可我想不了这么多,我只是觉得对不起老苏,他好好一个女儿交到我们家手里了,他们结婚前,我还专门去了趟墓地,像以前一样和他一起抽烟,保证会好好对蕉蕉。我原本以为,蕉蕉最后是来到我们家,会比嫁到别的什么不知根不知底的家里要好,可现在看来……”
季宏风惆怅望着窗外,眼圈红了也全然不觉,文玉靠到料理台上,沉吟片刻,决定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
门突然被撞开,一向镇定的夫妻俩本都沉浸在谈话里,文玉看丈夫愁眉苦脸的,本来打算告诉他,两个孩子的缘分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她难得表现出世俗的姿态,像开明家长窃窃讨论早恋的儿子。
季见予狼狈出现在玄关,喘着粗气,整个人是抖的,下颌崩出了几条血管,文玉心底莫名一晃,不自觉站直了身体,不敢相信一向克制沉稳的季见予此刻完全不自控的失态。
想到了他得知奶奶去世那时候。
“怎么了?”
“冷冷被绑架了,对方要六千万美金赎人……”
季宏风几乎跳起来,眼皮狂跳,“什么!”
整个家,瞬间陷入毫无生机的静默,东边那片乌云,压到了每个人头顶,如暗夜席卷,一丝空白都吝啬留出来。
文玉声线冷锐如初,“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没有直接开车出去,说明目前除了知道人有危险,其他的情况一无所知,通通是未知数。
季见予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手机也成了一团废铁,最终只是搓乱了出门前精心梳过的头发,再睁开眼时,染红一片,声压很低。
他在忍,那种逼迫自己冷静的状态,和他与生俱来的从容自信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打电话给尤眉兰,我想,报警是需要的,但绝不能声张,我不能让人有遭遇一丝一毫危险的概率。我想现在先和尤眉兰见面,冷冷这次出事,极大可能与十年前那次绑架有关,是因为上一辈。”
说完,他眼睛爆破出一种近于哀求又仓促凛然的光芒,看着文玉所在的方向,红得不正常的嘴唇一抖,在一声短促到来不及捕捉的抽噎声中,文玉听到了他叫自己:
“妈……”
她面无表情维持一贯高贵优雅的形象,心底却突然轰塌了二十年的恨与悔。
季宏风也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愕然到不自觉屏住呼吸。季见予很多年没有这么恳切地呼唤自己的母亲,母子俩之间相处,向来是暗流涌动,明枪暗箭,唇枪舌战谁也不让谁,季见予喜欢用敬语,不满、怨怼、讥讽全都在信手捏来的调笑里,指控强势母亲在他生命里威逼到底的每一个决定。
过去这一年,如果不是苏冷,季见予每个月回家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如期而至。
文玉也很清楚,如果当初季见予娶的是像李云晴那样的女人,对方一定会做足表面功夫,背地想着的却是帮助自己的丈夫彻底打击一个精明、势力又手握实权的婆婆。
苏冷不是。
文玉当然知道这个女孩在小时候就对自己颇有微词,可她使永远不对调的一家三□□络起来。他们夫妻的确奇怪得很,文玉曾经是这样认为的。季见予会买来一条让她心仪的昂贵丝巾,一脸让人心梗的寡淡,直言不讳自己不理解女人间的乐趣,微微不耐丢下这是你儿媳妇帮选的话;苏冷会拎过来许多接地气的礼盒,明明是一家人,却像走亲访友,可他们这个家,恰恰好缺少这样“虚假”又热烈的氛围,苏冷每次都抱怨这都是你儿子让我拿来的。
可如果桃源居保全完好的皮筋、卷发棒、相册,和那块奖牌一样永垂不朽,他们口不对心都在为对方争取人心的行为,其实是弥足珍贵的幸运。
世界似乎沉默了很久,在窗外一阵急遽飞掠而过的鸟鸣后,文玉沉着开口:“我相信我的儿子,不会连自己挚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季见予表情一滞,在季宏风惊疑又茫然的目光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全是阴影的五官轮廓不动声色重新清晰锋利,转身像阵风跑了起来。
直到油门声绝尘而去了,文玉眼风一扫,冷冷淡淡的口吻:“你不做饭我就让小陈进来。”这个时候,命悬一线的事也阻挡不了文玉规律的生活节奏,季宏风微微恼火,险些一触即发质问她这个时候怎么还吃得下饭。
文玉没理会他复杂的目光,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等待期间缓缓踱步到窗前,侧影孤傲,让季宏风猛地止住了话头,恍惚间又看到岳父装病那段日子,文玉挺身而出,临危不乱接过了权力仪仗,冷静到冷漠的与危机周旋,她一张美丽高贵的脸,没有丝毫露怯的破绽。
季宏风听到她对对方下达命令:“标叔,你把那些股票全都扔出去,还有我名下的基金,在银行的保险柜,里面是我爸留下来的黄金和美元,用最短的时间核算清楚。另外,安成那边,需要你亲自出马一趟,把季见予的户头也算上。如果我这边全都能尽快变成可流动资金,安成就不需要动了,季见予他自己的资产,我要动也挺麻烦的,再说了,任何时候我决不允许危及安成。特殊时期,别弄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