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和小季回去了啊？”
搞半天，他根本没听到大家在说什么，一脸懵懂的样子，真的和小孩别无二致，让人哭笑不得，老太太却厌得不行，翻个白眼冷冷讥讽：“人家说天他笑地，被人骂了还在这里傻不愣登乐。”
苏冷忍俊不禁，起身凑过去手拢在唇边，提高音量：“阿公，我不回去，我就留下来陪你们住好不好？”喊完，她期待低下头看老爷子表情，他一个劲点头，脸色木讷，须臾，还是笑。
嗓子一把火燎原，苏冷突然起身往外走，含糊说：“我去送他，顺便扔垃圾。”换鞋的时候，柜子上包利群和一个打火机，苏冷掌心一聚，死死拿在了手里。
逃似的步伐，惊醒了楼道的灯，险些和一个黑影迎头相撞，她惊慌抽了口气，季见予抬起头，也是错愕。
她一双眼湿漉漉的，仿佛无数碎掉的光在闪烁跳跃。
“冷冷？”
他极力压抑，可轻柔语调里还是藏不住丝丝期许和感激，他看到了自己遗忘的烟和打火机。
“你故意的！”苏冷直接把东西砸出去，天花顶轰塌的错觉，稀里哗啦从季见予肩头滚落，他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脸色漠然忽然把人紧紧抱住。
他在台阶下，苏冷微微高于他，触碰到他的一刻，她身子像片落叶从高处坠到了人间，脸颊贴上了他柔软的发，上面全是熟悉的香气，苏冷很想抬手把它们揉乱。
凭什么他总能这么体面，冷静，却总搅乱她的心。
“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明知道她要聊什么，季见予还是珍惜这样一个机会。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垃圾，苏冷没有和他客气的意思，抱着手臂先下台阶，季见予提醒她：“要不要带件外套？”
苏冷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楼道的灯又黑了，他踩着她的影子，在低沉月光和短短的几级台阶里，独自哀伤。很想念那个会冲他眨眨眼，撒娇说“我穿你的就好”，故意撩人的苏冷。
“阿公好像听力又下降了。”
季见予下意识想点烟，但暂时腾不出手，说：“给医生看过了，说是家族遗传，应该跟脑梗关系不大。”
他们家饭吃得晚，这个时候，小区院子里已经没人了，清风徐来，倒一点寒意都没有了，芬芳、轻盈、不动声色的热烈。季见予把垃圾丢出去，释放双手，扭头冲她一笑：“这样其实放心些，遗传的问题无解，是人类医学史上的难题，说不定，再等五六十年，你也成了听不清楚人说话的小老太太，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活得快乐一些，很多东西，听不见就不会往心里去，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苏冷还是没说话，静静看着他，空气沉默得有些尴尬，季见予皱了皱眉，自说自话：“不好笑啊。”
五六十年……
苏冷叹了口气，挪开了视线，漆黑的瞳孔里似乎凝有一滴泪珠，比星还要闪耀。
她微微仰起头注视起那轮明月，柔和的侧脸线条被镀上了层朦胧光晕，季见予无心赏月，只在看她。
“冷冷。”他似乎想说很多，但也只是喊她的名字。
“幼儿园那张毕业合照，你还记得吗？”
季见予一怔，一时无从分辨她突然提起这件事的意图，淡淡讲述他记得的事情：
“是因为身后站的是我吗？”他轻笑一声，“你不高兴，所以我幸灾乐祸，笑得这么开心。”
为了拍那张幼儿园的毕业合影，苏冷缠着家里阿姨扎了好多遍头发，结果一天下来，羊角辫歪了，她本来就不太高兴，站得好好的，季见予偏偏从后面撩了一下她辫子，贱兮兮开口：“不好意思，是我站你身后。”
他认为，苏冷希望她身后站的是那个她偷亲的小男孩，就喜欢逗她。
苏冷不置可否，最后只淡淡一笑：“你记忆力真好，我都不记得了。”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季见予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心里没来由的失落，紧接着听她说：“希望你可以把朋友圈背景图换掉，这样对我影响不好。”
她口吻真像一个雷厉风行的公关人，冷酷、自私满心只惦记自身的利益，季见予内心苍白，嗓音是从胸膛漫出来的，有点闷，有点哑：“这个号我很早就不用了，但我想通过陈弥看你，只有这样。”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些道理的。”吹了风，苏冷渐渐苏醒过来，因为老人身体问题而产生的糟糕情绪也早因为他一句话消失殆尽了，可浑身上下还是困顿，嗓音一如既往轻柔如水，“我很感谢你这段时间对他们的照顾，虽然我还是认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有不用报答的权利。”
“你不用。”
苏冷继续走，“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像今晚这样，我说过了，或许我们这次分开也不需要那么惨烈，如果没中间发生的这些事，我们两家说不定也会像今天这样，互相帮衬，有时间的时候一起吃顿饭，或许还有阿中他们。你觉得呢？”
她还是要离婚。
季见予深吸口气，久久吐不出来，血管鲜明的双手覆上了脸，不易察觉地颤抖，很想发火，觉得自己一事无成，那种无能窝囊的感觉是季见予这半生所最无法忍受的，像一个废人，喜怒全在别人手里握着。
“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可以不分开。”
“你和她，现在怎么样了？”
季见予忍无可忍，手从脸上拿开一瞬间，目光锋锐又冷扫到她脸上，眼底是可怖的红，但发出的声音像孱弱吐气，毫无威慑力：“我和她没有怎么样，你需要我说几遍我就会说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