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满头大汗,不停作揖:
“孙将军误会,误会了,也不算打劫,收一下买路钱,大灾之年,都不容易。南蛮土司不懂规矩,老夫只是把秦王府的规矩,给他们讲讲。”
“搁在祖宗那会儿,别说是抢土司银子,就是把他们挖个坑活埋了,也没人敢放个屁!”
孙世瑞略显尴尬,一个王府管家都敢这么横,这大明不亡确实没有天理。
“打劫就打劫,为何冒充本官名号?”
“这个····老夫属实不知,都是底下人乱做的。”
“说!”
“是是是,黄五郎的买卖影响到王府官店,他有您撑腰,所以……”
孙世瑞拔出佩刀,刀柄递给唐恩城。
“唐师爷,这人交给你了。”
大帝没准备将秦王府吃干抹净,他也没这个本事。给秦藩放点血,让朱存极为东征贡献些绵薄之力就可以了。
当然,长史作为孙大地的幕后主使,是必须要死的。
闯进秦王府,不杀几个人,倒也说不过去。
毕竟接下来这段时日还要和朝廷维持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关系。
“好了,这些事情本官不予计较,现在该进入正题了。
“这里有份账本,上面记载着秦藩这些年侵占的田亩、店铺矿产,还有官店强买强卖·····”
长史昏厥过去。
唐恩城让人将他泼醒。
孙世瑞继续道:“秦王享了那么多福,造了那么多孽,国家有事,该为国家出点力了。”
唐恩城手捧账簿:
“自隆庆二年起,秦藩侵占各州府缙绅店铺三百九十八十七间,侵占华阴、渭南、汉中铜矿、铁矿共十二座,占据各州府民田六千八百九十倾,军田一千八百七十倾,掳掠奴婢人口五百·····各项拖欠,加上滞纳金,折算白银三百八十万两,粮食一万五千石。人证物证俱在,可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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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怨如此之深,可见秦王平日是如何压迫百姓的!”
唐恩城手指秦王府主殿,小心翼翼道:
“若你以后占了这个位置,或者那个位置,莫非就不压榨百姓了?”
孙世瑞胸有成竹道:“本官不是圣贤,不过会给旁人留条活路,不像他们,吃干抹净,什么都不留下。”
“不杀秦王?”
“不杀,杀人不是目的。”
“历朝开国之主,张口为民,闭口仁政,最后如何?以我朝为例,太祖开国传至建文,靖难之后不过三十年,便国事糜烂,不可挽回。”
“原先河套为我大明控制,就因为成祖他老人家要当皇帝,就把河套拱手让给蒙古,几百年间,边镇不知多少军民丧命。”
唐恩城振振有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是成祖,也要抛弃河套,抛弃安南,哪管死后洪水涛涛……”
孙世瑞呵呵一笑:“所以你脚下这片土地被诅咒了。你死我活成王败寇,没有第三条路。你必须永远胜,不能败,你若一败,便万劫不复。这是法术,不是正道。”
唐恩城一愣,却听孙世瑞接着道:
“可惜,很早就走上了邪道……本官最恨一人,唐先生可知是谁?”
唐恩城沉思片刻:“襄城伯?”
“当然不是,他还没这个资格。”
“那是?崇祯皇帝?”
孙世瑞摇摇头,不再卖关子。
“最恨商鞅,韩非子。”
唐恩城撇撇嘴:“那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不过外儒内法倒是不假,历代皆是愚民疲民,把民力都压榨耗尽。”
孙世瑞继续道:“太祖爷就是法术集大成者,他得国不正,防贼似得防着天下人,连过命的兄弟都不放过。动辄禁海,只知盘剥泥腿子,还定下什么不征之国,真是可笑,国内这点民脂民膏,哪够他的孝子贤孙和一众清流们吃?吃干抹净了还不知足,所以才有李自成张献忠出来。历代以法术治天下,只会重复这样的故事,无解。”
唐恩城瞅了眼城门口焦虑不安的高杰:
“孙指挥站着说话不腰痛,比如这位高蛮子,如今已是桀骜不驯,以后你兵马多了,还会容他?”
“或许会留,或许会杀,看形势变化。”
孙世瑞一脸诚挚。
“凡事留一线,就像前几次清屯,好处不能本官一人占,要给黄五郎分,给张指挥分,给潼关百姓分……以后军政大权,也不能一人管着。制衡,才有底线,才会国祚长远。”
唐恩城惊骇不已,这寥寥数语,好像说尽了前朝兴衰,仿佛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