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仪不再接话。只是用一副相当低落的表情,慢慢地吃着浅绿色的雪糕。
森隐约闻到了一股与牙膏格外接近的气味。想象了下那桶冰淇淋的味道,他几乎打了一个寒颤。这还真是一言难尽的喜好啊。
该说钢琴师果然年轻,总爱搞些恶作剧吗。
“莲仪君很喜欢羊之王吗。”他低柔地问着,似笑非笑。“你似乎和他格外投缘。”
“很喜欢哦。应该说是这个世界最…不,是除红叶以外的最喜欢吧。”羽生莲仪咬着塑料勺,难过地哼哼着。“真的好遗憾啊!明明森先生甚至派出了太宰君…我以为,你一定已经想出了万全之策。”
两人仿佛隔空对话一般,却都理解了对方话语中的含义。森鸥外的瞳色似乎又加深了几分,仿若暗红的旧伤,干涸、平滑,却又危险。
其实,他的确准备了万全之策…甚至,还不止一个。
“只是感到遗憾那未免有些过于被动。像莲仪君这样富有活力的年轻人,若是总在原地徘徊等待,会很容易错过喜欢的东西的。”
“?”
莲仪向森看去,那双蜜一般的眼眸里带着少许惊讶。这副神情完全就是一个孩子,一个正在思考“大人”教诲的小孩。
“有花堪折直须折-”
“咳。”
室内始终都存在着的第三人——始终都未发话,只是安静的、优雅地端坐在一旁的第三者:尾崎红叶。
她微笑着望了森一眼。
“鸥外大人。”红发红眸的女人端庄地笑着。“至少在妾身面前,请您姑且收敛一点儿……”
“哎,红叶君……”
两双红眸碰到了一起,森露出了一个有些讪讪,有点委屈的表情。
红叶对前代掌控着的港|黑只有厌恶,对横滨却始终怀有难以割舍的故乡之情。森鸥外在她眼中并非一个篡位者,而是一位恩人,一个为她提供了其他解题思路的帮手。她对森的敬重与支持无需言表,无数思想老旧的前代派都死在她的人形异能,金色夜叉的刀下。
但莲仪是不同的。莲仪是不能被分享、被舍弃、被利用的。
——绝对不行。
大人的回合还没结束。只是个小孩的莲仪便按捺不住,开口发言:
“感觉森先生说的对哎。”
小人造人歪了歪脑袋。说出了在场两位大人都不乐见的另一种可能。
“是我想错了…又不是非得中也加入港|黑,我才能总见到他。呐,红叶、红叶~今天我会乖乖早睡的,所以,拜托,我明天可以去擂钵街见中也吗?”
自那之后过去了一个月。
羽生莲仪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用自己的大脑思考。
他有时会忍不住觉得,港口黑手党很像一个活着并只能缓慢移动的生命体,它由无数微小的个人组成,并只能依靠首领的意志行动。因此每每更换一名首领,它的行事准则都会大幅改变。
被命名为“荒霸吐事件”的骚乱因兰堂的死亡得到了结束。作为港口黑手党的背叛者,因他没有家人可被连坐,就只是被焚毁了房屋、丢弃了私人物品。那具虚假的尸体被公示了一周,随后埋到了附近的公共墓地。
很残忍、很原始。有些难以接受,但莲仪觉得自己并非不能理解。
在他哥哥的组织中,似乎也有类似的规定。但马尔提乔的规模实在难与港口黑手党相提并论,因此例如连坐啊、鞭尸啊这类即使是在莲仪看来也有些过头的行为,在马尔提乔是没有的。
但他也并不准备因此而责怪森先生。他目前不准备因任何事责备任何人。
刚来没多久莲仪便意识到了,与自己的世界相比,红叶所在的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个城市,似乎总是充满了无奈。
似乎总有人要负责成为被牺牲的那部分;总要有人做自己都不喜欢的决定,走上不喜欢的路。
莲仪觉得这很神奇。在诞生的最初,他并未真切的意识到自己与人类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人类的身体与意志的确充满了不完美与局限,可这一点他也一样,不是吗?
离开烧瓶的代价,便是要亲自割舍到达完美的资格。
即使是在最擅长的“力量”领域,他也不再被准许达到完美。而在知识侧,即使不与兄长相比,他也只是个天赋平平的入门者而已。对这世间的一切总有许多的不懂,许多的好奇。
他并不觉得自己就比人类更加优秀,既然如此,那他不就是个稍有特别的人类吗?
可自从莲仪脱离了哥哥的社交圈,来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他才逐渐意识到了某些过去的自己未能理解的真相。
比如,他的思考模式确实与正常人类有着极大的不同。之所以在曾经的那些日子里未能得到彰显,不过是因为过去自己身边的长辈们大多经验丰富、且多为不死者。
以及,可能是文化差异吧?日本与美国的风气也有许多不同。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两边人的区别都相当大。
这种反差的确令他得到了成长。
比如,如果是在哥哥身边,他就绝不会考虑要如何交到一个中也这样的朋友。“力量”对“知识”的崇拜到了有些盲目的地步,只要是在罗尼哥的身边,即使是中也这样特殊的存在,也无法清晰的映进莲仪眼中。
而现在,他又的确将对方放在了心里。
羽生莲仪感觉自己像个小跟踪狂。“小跟踪狂”,这样说来,年纪幼小的确是个优势。虽然这令他多遭遇了一些麻烦与危险。但那些琐碎的不便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