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贾赦这般说了,李掌柜的自然含笑应下,把人请进厢房,便跟其他顾客一样,让小二伺候着了。
贾赦也不看菜单,问过霍珏是否有什么忌口,然后噼里啪啦点了一堆。在上菜的空档,喝酒闲聊说着自己担任通判的种种啼笑皆非的事情。
见人终于面色微微一笑,贾赦松口气,看起来,传说中的死亡之花也不是很难哄。
不过吃吃喝喝到一半,贾赦掏手帕擦嘴的时候,捏到了自己扁扁的荷包,瞬间如遭雷劈!过了好半晌,贾赦微笑,借着“尿急”跑下楼跟掌柜赊账,打白条。
掌柜拿着一张贾赦亲笔书写的领银单子,嘴角抽抽。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京城出了名的钱多多叔侄两,当叔叔贾赦吃顿饭居然打起了欠条,还必须要写明用途—招待西平王,让他作证后,还非常可亲提醒他酒楼派小二去贾府账房领银子这样还有赏银拿,若是他自己仆从回去拿钱,没赏银的。当侄子的贾珍,赢了赌坊后居然要银子精确到了一钱银子。要知道从前非但抹零,一开心了,这万顷地里一根独苗的珍大爷,还会直接撒银子的,见者有份。
唤了小二,掌柜让人跑一趟神威将军府。赏银也是银,岂可不要?
神威将军府里,等来等去等到一张账单的崔宇看看满桌子的菜,也不去管管家如何处理,继续看着两孩子一口饭,然后目不转睛盯着戏台。
贾赦一进宫就没消息,这衙门下衙后,他把两带回官衙后院,然后……然后还有什么然后!
贾蓉眼泪汪汪的要回家,贾琏极尽才学的表达不是他们嫌弃,是害怕他们两个半大小子会把他这个穷大人吃穷了。而且他们身边还有乌压压十几个仆从呢!都很费饭钱的。
原本他不信的。
但瞅着满桌精致的菜肴,还有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演着《哪吒闹海》,再看看贾赦传回的欠单,他是彻底信了。真会吃穷他的,请不起。
崔宇瞧着叔侄两心思全黏在戏台上,碗里的饭一口都没下去,心理打算着赶明儿问问贾赦这贾家吃饭的规矩,还真恕他乡巴佬一个,不是很懂京中贵勋土豪家庭用膳方法。
带着朴素一心一意用膳观念的崔宇虽然有“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之念,但眼眸回扫眼左右仆从欲言又止的模样,再看看两拍手叫好的少爷,总觉得是熊孩子借着家长不在,闹翻天呢。于是,崔宇组织着词句想哄着两孩子先用饭,岂料嘴巴刚一张,便听得有个小厮急急忙忙来报:“琏二爷,蓉少爷,余先生来了。”
瞬时,崔宇只瞧着两捧着碗津津有味听戏的熊孩子,乖巧无比转过身来,而且,还特么无师自通甩锅之计。
“崔世伯第一次来我们家,我们请他看戏也没问题,还没叫歌姬舞姬呢,是吧?”贾琏看眼贾蓉,然后看看崔宇,一脸真挚无比的追问道:“崔世伯,是不是?”
“崔爷爷!”贾蓉奶声奶气唤了一声,眸子里透着股狡黠:“你是世上最好的爷爷,对不对?”
哪怕左边一口世伯右边一句爷爷,崔宇发誓,自己真不是会惯着孩子的人,他可是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崔宇面无表情:“原来你们连拖带拽请我回来是为了替你们打掩护的?”
贾蓉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滚圆,说不出来的可怜。
贾琏一脸羞愧:“崔世伯,别动怒,因为道观里没有戏台子,我们好久没看戏玩了。”
“那……”崔宇刚想借此循循善诱,便听得门外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那你们就无视用餐礼仪?”
话音落吧,只见一群小厮簇拥着一个丽人踏进门来。
虽说乍一眼有些雌雄莫辩,但细瞧了,倒是男儿相貌,像是从书画里中出来,浑身上下诠释何为“魏晋风流人物”。
不过如今刚过夏日,便罩了一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虽更添隽秀之气,但……嗯……也是不懂。
“见过先生。”贾琏和贾蓉乖乖起身,行礼。
余幕僚对着两孩子笑了一声,而后朝崔宇见礼:“鄙人乃贾家幕僚,两位公子不懂礼节,怠慢了崔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余先生客气了。”崔宇闻言,自知晓眼前这人便是贾赦时时刻刻挂嘴边,求而不得的师父。这月来,也有不少人听闻贾赦寻师爷,或是推荐或是自荐,但都被贾赦淘汰了。
每次淘汰的标准都是—连先生百分之一的能耐都没有!
现在得见传说中的先生,他倒是明白了!这通身气韵,真是无人可及。
寒暄了几句,余幕僚请了崔宇上座,忽然间一阵夜风吹来,烛火跳动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看着崔宇那似乎刀刻一般冷硬的面庞,余幕僚如玉的手指摩挲着茶盏,眼一眯,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
不知为何,他倏忽间觉得崔宇有些眼熟。
作为昔年名门天下的四连元,入京赴考后,他遇到过黄大官黄六爷。原以为是千里马遇伯乐,可谁知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即使帝王惜他才能,免了死罪,流放南蛮。但终究他不可能重回朝堂,甚至出现世人跟前。
随着南部前朝余孽的平定,他才彻底知晓缘由为何他心目中爱民如子的父亲会丧心病狂无视万千百姓性命,参与“假盐”贩卖牟利。因为他的父亲心心念念光复前朝,他的祖母是前朝末帝的嫡女。国破之前,祖母便伪装自杀逃了出来。
略过对自身伤感,余幕僚想想年轻时候见到的黄六爷,眼眸沉了沉,待再细看过去,瞧着崔宇拐着弯的替两孩子求情,垂了垂眼,总觉得自己先前一时失神了,怎么会有那么荒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