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它的天赋是吞噬,在它的意识未萌芽之前,它的食欲先诞生了。”
“于是,在饥饿感和吞噬天性的驱使下,‘天道’还没来得及长出除了眼球和心脏之外的器官,就先一步啃噬掉了自己的心脏。”
易玦有些笑不出来,她想:所以它从此长成了这样一个无心的怪物吗?
随着“商人”平淡无波的叙述,易玦不禁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在深不见底、冰冷无光的海底,一颗眼球长久停留在一具枯骨上,与它相连的唯有一颗小小的初生的心脏。
但它太饿了,饥饿太久了,所以在某一天眼球转动,看向了自己的心……
然后瞳孔中心裂开,像一张露出森白牙齿的嘴巴,锯齿撕咬上温热的心脏。
闭了闭眼,易玦挥散脑海中诡异的画面,转而问道:“那……这颗心为什么会被重新拼起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要‘天道’还存在,它的心脏就不会消失,所以它的心只是从外部,移向了它看不到的深处。”碑的碎片回答。
易玦注视着前方,她开始小心地放开神识,细细感知这里的能量。
来自无数房间的记忆、情感和力量像一根根蛛丝,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最终汇聚于正中心一点,正是这颗半萎缩的、布满牙印的心脏。
哪怕它曾经被啃食,被撕碎,被吞咽,它也至今缓缓跳动着,不堪重负,有气无力。
“你应该也不想再为‘天道’跳动了吧,”易玦不再耽搁时间,利索地抽出长刀,刀锋自上而下对准心脏,“我承诺过,带所有人逃出去。”
毋退刀身上星光亮起,流淌在冰冷锋利的玄黑刀刃上,易玦剎那间爆发出浑身灵力,甚至带着来自傀儡的力量一起,迅捷而准确地挥刀而下——
这片存在于“天道”本体内部的空间顿时剧烈动荡起来,一滴滴漆黑的液体滴落在易玦披着的污秽之物上,如同挥洒而下的鲜血。
“天道”痛苦的尖叫声划破耳膜,它终于在这最后一刻,循着刀气爆发的位置寻找到了易玦所在之处。
于是眼球从四处涌过来,叫嚣着要把易玦撕成碎片。
剧烈摇晃下,易玦险些要站不住,但她尽力稳住脚步,不顾向她逼近的眼球潮。
易玦只是全神贯注地握紧刀柄,将刀刃向萎缩的心脏送得更深。
不朽之名(完)
就在眼球即将触碰到易玦衣角的那一刻,刀光闪过,刀锋深深嵌入心脏中。
那颗萎缩焦黑的心脏缓慢地鼓动两下,如同徒步已久的旅人沉重而疲倦的喘息,深黑的液体如鲜血般沿着玄色刀刃涌出——这颗心终于彻底碎裂成两半。
易玦正欲抽出刀锋,转身应对那些如海浪般涌来的眼球,却发觉脚下剧烈震颤,地面在这巨大的动静里逐渐融化,淹没那些愤怒不甘的眼球。
四面八方都化作深黑的潮水,向下融化滴落,易玦脚下一空,同样被那黑水淹没。
在她被淹没的瞬间,她听见“商人”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代表世界之根、创世之碑的宣判:
“——‘它’要死了。”
……
正与星浔等人对峙的“天道”倏然顿住,所有露出锯齿尖牙的眼珠、以及那些模拟出历代飞升修士的人影齐齐止住动作。
莫枕眠挑了挑眉,伞尖将面前最近的一个眼珠戳了一个对穿,身形弥散在白雾中,然后又在星浔身旁凝聚出身体。
她的目光难掩好奇,虽然已经知道本体在眼球堆内部做了什么,但她还是对“天道”最后的结局很感兴趣。
准确来说,是对它最后灭亡的丑态、怨愤和悔恨感兴趣。
“啊啊啊啊啊——”空气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即千万眼球皆发出了尖利无比的尖叫。
它们像是正在经历莫大的痛苦,以及……恐惧。
那些眼球凝聚模拟而成的“修士”,身形t正在崩塌溃散,原本光滑如常人的肌肤下开始显现出一圈圈圆形的轮廓。
无数眼球在“修士”们的皮肉下蠕动、翻涌、挣扎,直到最后再也无法聚集在一起,破开皮肤滚落下来。
它们有些茫然地抬起手,试探着迈开步,但构成双手的部分纷纷崩溃散落,双脚同样软绵绵地陷下去,先是脚裸以下崩塌成眼球,然后是小腿、大腿……
面部五官亦是如此,眼睛鼻子都像是融化的蜡像一般,瘫软地垂下,最后随着眼珠的簌簌掉落而消失。
没走出几步,它们就彻底崩溃成一滩眼珠,不成人形。
“天道”发觉自己的每一部分都已经不再受它掌控,仿佛人的十指在不受控制地自行活动,亦或是体内的每一个脏器都产生了自我意识,在体内窃窃私语一样……
这种感觉是不可思议的,也让它感到深深的惊惶畏惧。
“天道”借着碑的权柄,李代桃僵执掌天地和仙界千万年,甚至杀过异兽,斩过烛龙……可如今,它却连自己体内的每一个部分都掌控不了。
剎那间,无数悲欢,无数神魂,无数人生,都在“天道”的意识中苏醒了。
那些被“天道”吞噬掌控的神魂开始萌芽,如同惊雷打在山林中一般,巨大的震动之后,掀起了绵延不绝、蔓延四方的山火。
那些它曾吞噬入腹用以壮大自身的力量,终于开始反噬“天道”,各种不同特质和气息的灵力在它体内流窜,横冲直撞,像是有无形的嘴正在狠狠撕咬它的意识。
星浔几人眼睁睁看着说不清的眼球滚落在地,再度翻涌成潮水,将仙界的残垣断壁尽数碾碎——只是这一次,“天道”不是为了攻击,而是痛苦得自身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