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局罗网这一方面,“天道”并不如人族一般狡诈机敏,但它对于感知和利用对手内心最深的弱点,却有着无师自通的敏锐天赋。
它似乎生来就知道如何最快、最精准地对旁人敲骨吸髓。
于它而言,计谋不必多么复杂或隐秘,只需要牢牢把握住人心的弱点,毫不留情地加以利用,就能通向它最满意的结果。
哭声止住,小女孩惊惧万分地屏住呼吸,缓缓抬头,望着那具在她面前站定的骸骨。
她应该在心里祈求,这个怪物不要发现她,或者有仙师能够及时赶来救她吧。
但易玦知道,不可能——只要小女孩的命运在“天道”手中,总会有千万种意外阻止周围的修士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那骸骨也总会有千万个机会落下屠刀。
……她现在应该去吗?易玦难得有些迟疑。
如果易玦在这一瞬间现身,那太刻意也太及时了,她无疑会暴露在“天道”眼底。
暴露出她不是什么简单的散修,至少能够看见命运的波动,自身也能不被“天道”施加的宿命影响。
在暗处小心谋划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得到这一世最好的机会,她要在这一瞬间暴露自己吗?
真的值得吗?
在易玦的视线中,时间仿佛无限拉长了,她看到那骸骨浑身要散架般地咯咯响着,缓缓抬起颜色惨白的手臂,五个指骨向下挥动,尖利的指尖闪烁着冷白的寒芒……
腥臭的海风袭来,似乎一同带来了腐朽的死亡的气味。
怒海惊涛(10)
时间似乎放慢了脚步,易玦觉得自己思考了很多,但实际上,当尖锐如刀的手骨冲着小女孩狠狠刺下之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
她的身形像是一道席卷过境的疾风,转瞬间跨越大半片海岸,让人捕捉不到影子。
长刀出鞘,在半空划出一道凛冽的、优美的弯月,寒芒倒映在小女孩惊惶的眉眼间,牢牢抵住了骸骨的手。
发出“锵”的一声嗡鸣,易玦反手握住刀柄,用力向上砍去,斜着劈开了整具骸骨。
裂缝从它的胯骨处一直碎裂至肩胛骨,使白骨骤然止住动作,随后分为两截掉落在地。
学会步步为营,易玦耗费了穿越以来的整整四世。
但学会奋不顾身、寸步不让,她只需用这提刀的剎那。
海风骤起,将易玦刚刚过耳的短发撩起,毛茸茸的触感轻轻拂过小女孩的脸庞,是又细又软的,无端给她一种温暖的感觉。
好像妈妈每次哄她睡觉时,长长的发尾垂下,轻轻碰到她的脸颊,然后小女孩就能把自己安安心心地埋进被子里,睡着啦。
小女孩不认识面前这位陌生的修士,却在易玦伸手抱起她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配合着环住易玦的脖颈,乖巧小心地蜷缩在易玦怀抱里。
易玦能感受到,随着她的举动,“天道”的视线已经聚集在她身上——原处,女妖背后那些涡旋似眼球的阴云纷纷转动目光,直直看过来。
与此同时,易玦竟感到金一首赠她的无名之刀刀身微微滚烫,一层几近耀眼的光芒覆盖住整把长刀,让朴实无华的玄黑刀刃像是褪去了表层的顽石,露出其中真正璀璨、势不可挡的利刃——无数复杂深奥的符文沿着刀锋流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变化。
长刀低鸣之下,易玦感到自己与这把刀的联系更加紧密,这代表它在此刻终于真正地臣服于易玦,认她为主。
如果易玦现在再低头看刀,应该已经能看到它埋藏多年的真名了,可惜易玦目前无暇顾及这些,眼前就有一个最大的威胁随时可能引爆。
强忍着头皮发麻的危机感,易玦飞快来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把小女孩交还给她那正在焦急垂泪的亲生母亲,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能够没有顾虑地面对“天道”的视线。
「竟然是你有问题?」
“天道”若有所思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像是直接从九重天之上降临,混杂着雷霆般的轰响,让易玦耳根一麻。
「怪不得……」
「现在回想,几乎是每一次,你都在现场……只不过很聪明地隐藏在不起眼的位置。之前是我疏忽了,如今再细看,你确实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让我看看,」顿了顿,“天道”笑了,「果然看不到你的命运和因果,你t就像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存在——你究竟是谁呢?易玦?」
“天道”在念出她的名字时,语气微微加重,带着孩子看玻璃罐里的蚂蚁一样的天然的恶意。
易玦感受着来自云端之上的恶意,大脑飞快思索着应对之策。
难不成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真正的身份,让“天道”知道她和邺烛、星浔等人都是一体的?那未免也太蠢了,简直是上赶着给“天道”送情报。
易玦明白,自己本体的修为比起星浔都差的远,更别说与长久掌控着碑、吞噬无数飞升大能神魂的“天道”相比了。
她最大的优势,实际上是与“天道”的信息差——她这双眼睛,从世界伊始一直看到了现在,还知道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想到这里,易玦微微一滞,想到一个思路。
既然在“天道”眼中,她是一个不可捉摸、不可窥视的存在,那她何不顺水推舟,加深“天道”对她的这样的印象呢?
彻底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连“天道”也有所顾忌,不敢轻易下手的幕后之人。
于是易玦强行压制住身体对于极度危险的本能反应,佯装出风轻云淡、胸有成竹的姿态,淡然微笑:“你确实应该对我感到熟悉,我们之间的联系,其实从千万年前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