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此刻天雷早已散去,易玦也能听见不远处街头巷尾尽是激动的谈论声,每个人的语气间都溢满了向往和憧憬。
唯有易玦知道,飞升只是死路一条罢了。
她回过神,望向金一首,看她面色格外平淡,眼底不禁浮现一丝好奇:“一朝飞升,人人艳羡,可金道友似乎并不为之所动?”
“你不也是很平静吗?”金一首没有再探究易玦方才对着天边,显露出的深刻杀意,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因为我知道,他们先我一步得道成仙,只是生得比我早罢了——假以时日,我必然也能走到那一步,至于天雷,又奈我何?”
人越是在迷茫不定的时候,越是容易被这样从容、坚定的姿态吸引。
易玦看着她笃定倨傲的神色,脱口而出:“可若是你知道,飞升并非像世人所想的那样……”
金一首顿了顿,问:“你说什么?”
“……”易玦沉默一下,垂下眼眸,“不,没什么,只是胡言乱语而已。”
眼眸定定地凝视易玦一会儿,金一首淡淡移开视线,没有深究,像她这般从小在权势中被培养长大的人,尤其懂得在恰当的时刻佯装不听、不看、不知、不问。
低头抿了一口酒,金一首叹气:“你这样的性子,活着最累了。我总觉得你知道的太多,想要承担的也太多,可天下人来来往往,又怎是你一个人能够管得过来的?”
易玦第一次听到旁人对自己本体的评价,笑了笑:“是吗?”
“是啊,”金一首大大方方地点头,“你好像总是想要把他人的命运揽到自己身上,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如果换作是我,破了梵音宫一局、刀下斩蛇妖,我一定借着这股威名,让更多人支持我和我的家族——这只是合理的回报。可你却什么都不要,觉得一切都是你应该做的。如果做得有点差池,你也会把这些遗憾归因于自己,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好。”
“然而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你做到的?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把圣人的要求按在自己身上,但其实没有人是天生十全十美的圣人。”
易玦愣住了,她很多时候都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挽回所有遗憾和苦难,却被一针见血地指出,或许本来就不存在完美的解法。
她总是会用发生在视线内外的灾祸责问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如果做得更多一点,这世间是不是能少许多血和泪?
在不知不觉中,她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让她过得越来越吃力,连金一首与她重逢一面,都能看出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阴云,她却无知无觉……
易玦说:“我只是觉得,我既然有能力,那就理应做得更多、更好一些。”
“你再好好想想吧,自己心境自洽就好,小心别钻牛角尖了,”金一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她没有推着别人去改变的嗜好,于是转移话题道,“我们昆仑许多景色还是不错的,你若是有时间,可以暂住片刻……”
在这之前,易玦本是想要直接离开的,但金一首的那番话,终究在她心中惊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也隐隐感到自己的心境好像出了点问题,很快改变主意,决定暂且停留休整几日。
一顿饭下来,虽然满桌子价值千金的山珍海味,易玦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饭后,和金一首一起走出酒楼时,易玦远远就看到一架马车停在路边等待,车上印着金氏家纹。
金一首笑着说:“来吧,让我难得一尽地主之谊,带你好好逛一逛昆仑。”
简单提了几个当地有名的特产,金一首忽然想起一个身影,含笑道:“说起来,我们昆仑也是人杰地灵,什么人物都有……”
“在我金家,前不久还出了一个怪人,信誓旦旦自称梦中遇到仙人点拨,获得预知卜卦之术,可助我消灾解难,”金一首饶有兴致地说,“不过我试探他几下,觉得不过是俗人罢了。”
预知未来……会不会也是“天道”布置的那些“重生者”之一?
如有一道闪电在易玦脑海中窜过,她的神色严肃起来:“金道友,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我,那人的身份和姓名?”
“那人是我族内一个仆役,原先是我祖父派到我身边的耳目,好在及时醒悟投诚,我才留他一命。”
“他的名字是——陆贤。”
……
妖界内,三重天底层。
三个妖族并排坐在台阶上,他们脚下就是波澜澎湃的赤红之海,清爽的海风带着一份凉意,吹鼓起它们的衣袖。
它们本来素不相识,坐下时肩膀之间也隔了一段距离,但坐着坐着,几妖便闲聊起来,坐得更近了一点。
“你们也听说了吧?集市口居然有妖收妖骨和皮毛,连碎得不成样子的,都能够拿去换妖牙。”
说话的妖族头上顶着一对兔耳,随着它开口,竖起的耳朵一抖抖的。
“听说了,”另一个妖接话,侃侃而谈,“我家旁边的那户人家,这几天吃了猎物,剩下的骨头都不随便乱丢或者嚼碎了,全部挂在门旁边,就等着去集市换妖牙呢。”
“哎,真奇怪,怎么会有人要t那些骨头渣子呢?”兔妖不解道,“若是实力强大的妖怪死后,骨头保存得比较完整,还能做一整把刀之类的,那些碎骨头能做什么?”
“不知道啊,”另一个妖想了想,不确定地猜测,“那些回收骨头的商贩身上不带妖气,看模样倒像是人族,据说这些东西是运往人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