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摩挲着妖牙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细细辨认了一下玄武脚下的云雾,猛然想起传说中那位极其阴晴不定、爱好捉弄人、性格恶劣的大妖——“雾妖”莫枕眠。
完了。
这是那一瞬间,在场所有妖怪心底的想法。
尤其是记起莫枕眠那些光辉事迹的妖怪,联想到故事里雾妖恶劣的性格,更是胆战心惊,瑟瑟发抖,只觉得命不久矣。
果不其然,在它们惊惧的视线中,莫枕眠咧开嘴,桀桀桀地笑了:“作为这么些年来,首批敢主动找我麻烦的妖,你们要付出代价……”
一刻钟后,白雾退去。
猪妖“自愿”花大钱,从莫枕眠这里购入了一件围裙、一副手套和一块用来遮口鼻的绢布;
蜈蚣精倾家荡产买了几十双鞋,泪流满面地一只一只穿上,莫枕眠还友情附赠了一把算盘;
马妖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己被掏空的妖牙囊,又看了看莫枕眠塞进它怀里的《锻造密解》,心痛地安慰自己破财消灾……
它们恍恍惚惚地走出巷子,重新沐浴在日光下,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奇怪,冒犯了大妖却毫发无损,这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是传出去都要被啧啧称奇的好运。
可为什么它们并不觉得多快乐呢?
几只空荡荡的干瘪妖牙囊飘落在地,在落叶上凄凄凉凉地打了个旋,让几个妖怪更觉得心头像是漏了风,凉嗖嗖的。
“很好,赚了第一桶金。”莫枕眠掂量着手中妖牙沉甸甸的重量,满意地点点头。
经过她这一天的市场调研,妖界和人间通商是大有可为的,一方在技术方面过于粗糙,一方则对部分妖丹妖骨等炼器资源有所需求。
——当然,对她来说,赚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尽快打开两族市场,让她的名字尽快在许许多多消费者心底留下烙印,收割t另一种意义上的“信仰”。
“那么接下来,就联系鬼市吧!这么多年奠基下来的生意,不好好开拓一下可惜了……”莫枕眠自言自语道。
她想到,自己似乎已经当了几百年的撒手掌柜,把偌大鬼市的事务全部丢给了几个徒儿和忠心的下属,就感到几分心虚。
“咳咳,不过不用再忧虑了,”莫枕眠晃着脑袋,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鬼市呀,你们的主人回来了!”
溯游而上(2)
“族长大人,那位前辈怎么还待在上面呀?”灵桥两爪停在重炎明王的肩膀上,扬起脑袋望向树冠上,“他已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几天了。”
它一边说着,一边眨巴着两只豆豆眼张望,被重炎明王一只手盖住小鸟脑袋摁了下去:“先祖的事,你这小家伙别多管。”
只见在她们头顶斜上方,邺烛靠着一根遒劲粗壮的树枝席地而坐。
时而有风扬起他乌黑的长发,时而有蜗牛慢吞吞地爬过雪白的衣角,可他始终闭着双目,稳若磐石,像是正在从微风中捕捉旁人无法解读的讯息。
远远望去,他如同一尊古老的石像,千千万万年来就倚着这通天古树,与它同经风霜雨雪,看底下众生沧海桑田。
邺烛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许久,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膛中缓慢跳动的心脏,渐渐的,他心中涌现出似曾相识的孤寂。
“啪嗒”一声,意识深处存放记忆的木盒被撬动。
他隐隐看见另一道身影——那是曾经的“易玦”,她同样背靠着一个庞然大物,独自一人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不同的是,她背靠的并非是通天古树,而是一尊无穷无尽向两端延伸的石碑。
碑身周围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通体没有丝毫划痕,宛若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
而它就是混沌之中,除了易玦之外唯一的事物,也是一片漆黑里仅有的光源。
也是这抹微光,支撑着过去的「易玦」保留了一份清醒,没有彻底发疯或痴傻,浑浑噩噩地沉入混沌里。
“我叫易玦,a市林泽县人,母亲的名字是……”「易玦」以一种半透明的形态存在着,她抱着膝盖,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双眼没什么神采地注视着眼前的混沌,嘴唇不断翕动,重复着自己的身份信息。
“不能忘记了,我叫易玦,a市……”不知重复到第几遍,她忽地情绪崩溃了,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溢出,向下滴落,然后消失在无边黑暗里。
任何人在某一天,忽然毫无预兆地被关在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黑暗里,时日久了都会陷入疯狂——尤其是连「易玦」本人都说不清,她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
十天,一个月,一年……?
她不知道,数不清。
时间在混沌里是没有意义的——甚至这里根本还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易玦」在这里待的久了,时间观念也逐渐迷失。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或者疯了。
唯一让她费解的,就是她一辈子安安分分做人,到底是犯了什么天条要被关在这个鬼地方?
刚刚来到这里时,「易玦」还有精力围着碑上蹿下跳,壮着胆小心翼翼地向远处黑暗探索,大声地向四周发问:还有人吗?这是哪里?
能不能别开玩笑了,能不能……放她回家?
时间一久,虽然「易玦」嘴上还时不时念叨着想要回家,但心里已经有些预感,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许一辈子回不去了。
“想回去看看妈妈了……”她的声音消失在虚无之中。
发了一会儿呆,「易玦」直起身,指甲开始不断地在碑身上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