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莲英已经失去所有表情,只有两行眼泪不断淌过瘦削的两颊,十指指甲紧紧扣入手掌,将自己掐得血肉模糊,却仍然抵不上心头半点的疼痛。
半晌,她缓缓转过头,却没有看见过去抱着木匣的自己,取而代之的,是弥静静站在她身后。
“是秀秀许了那个愿望,您才会出现在我面前的吗?”卫莲英扯了扯嘴角,还是挤不出一丝笑意。
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的确听见了她的愿望,于是格外关注过你,但若是没有她的祈祷,我也会想要救你。”
“准确来说,任何人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上,我都会救。”
弥抬手,指尖抚过卫莲英的脸颊边,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停在那指尖,如此脆弱易碎,却蕴含着滔天的愤怒与哀恸。
“……凭什么?”卫莲英出神喃喃,“凭什么他们能肆意利用别人所珍爱的一切,随意打碎它,然后再将它伪饰成完好如初的模样,以此作为哄骗、操纵的筹码?”
“他们应该付出代价,他们一定要付出代价……”否则此恨,将永无绝期。
弥垂眸看着指尖上那一滴泪水,语气温和地询问:“现在,你心里还有愿望吗?”
“……有。”
弥笑了,祂张开双臂,霎时间,奔涌的江流、绵延的青山全部倾泻入卫莲英的眼瞳。
她听见,神明对她说:“那就向我祈祷吧。”
匣中之物(6)
日正中天,赵伍和往常一样迈进后院,领好箩筐中供应的面食,又自己盛一碗粥,蹲在树荫下吃饭。
今天很安静,赵伍只能听见自己咀嚼、吞咽的声音,他一边出神,一边机械般地一口接着一口吃着。
这时,一片落叶打着旋,悠悠落在他的额前。他不耐地拂去落叶,忽然抬起头,意识到一个问题: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赵伍的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院落,义庄四处挂着丧幡和白绢花,随着风轻轻摇晃,显得异常萧索。
……没问题啊,人都在这儿。
他对着空荡荡的院落看了好久,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发呆,许久后得出结论。
所以到底哪里不对劲?
想着想着,赵伍从怀里掏出那本卷边的册子,手指颤抖着翻开一页,嘴上说着:“来,大家过来一下,我点一下名——”
说完,他还特地停顿一会儿,像是正在给其他人留聚集起来的时间。
“赵伍,在吗?……在的。”
“赵伍,在吗?……也在,对吧?”
在旁人看来,赵伍此刻就活脱脱是一个疯子,他来回地对着一行行清晰的名录,念出口的却都是他自己的姓名,自言自语似的“点着名”。
良久,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干着嗓子,声音嘶哑地喃喃道:“赵伍、赵伍、赵伍……为什么我念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随即赵伍就像是见了鬼似的,猛然抬手把册子扔出去,他已经意识到,教派或许已经被人动了手脚——包括他自己,现在应该也处于不正常的状态。
他立刻就想逃离这里,抬脚间不经意地踢翻了放在地上的碗,赵伍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刚刚在吃的哪里是什么粥?
碗里盛得满满当当的,分明是一大团落叶!甚至有几片枯叶簌簌抖动几下,有不知名的爬虫在上面爬过。
而这些东西,刚刚被他主动地、一口一口吞进了腹中……
赵伍强忍着恶心,飞快跑到庭院门前,眼看着门外的景象离他越来越近,一线阳光透过门缝照在他身上,他的心也剧烈跳动起来。
近了、近了,他很快就能逃出去……
“砰!”
然而,只听见一声像是撞击在木板上的闷响,赵伍一屁股摔倒在地,额头上磕破一个口子,几滴血珠从破开的皮肤下渗出,滴滴答答落在他的眼睛中。
血液很快将他眼前的世界晕染成一片猩红,就连自苍穹倾泻而下的日光也如同蒙上一层血色,显得异常诡谲。
赵伍不甘心地瞪大眼睛,望向近在咫尺的外界,明明平日里一迈腿就能通过,现在他却被无形的力量阻拦住,困在院子里不得离开。
“你害怕吗?”
一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语气温和平静,落在赵伍耳中却像是有雷霆隆隆轰鸣,震得他双耳嗡鸣一阵。
温热的液体从他两耳中流出,他下意识伸手摸去——是血。
不过赵伍现在也顾不得这几滴鲜血了,他僵硬t着脖颈,一顿一顿地缓慢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天际边,巍峨的青山在天空中铺展开,青山下碧绿的川流淌过,再旁边,则有怒浪滔天,澎湃不止——
这让赵伍不由得看呆了一下,毕竟,天上怎么可能漂浮着青山和海浪呢?
直到那绵延千里的青山忽地抖动一下,其中蔓延出几天褶皱,赵伍才惊骇地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真正的山与海。
……那只是一片垂落的衣袖,于他而言已然是庞大得遮天蔽日,可于神仙而言,不过是一匹披在身上的锦缎罢了。
那天神微微俯下身,庞大的身形遮蔽天日,日光为祂周身边缘镀上一层璀璨的金边。
赵伍微微眯起眼远望,天神蒙着白纱的面容终于映入赵伍眼中。
这一刻,赵伍只觉得仿佛有千万根钢针狠狠刺入他眼中,让他难以端详天神的全貌,几行血泪溢出他的眼眶,逼得他不得不垂下头,不敢再抬头看去。
先前那一眼的印象已留在脑海,他强行忍住痛楚,回想着天神的模样——熟悉,很熟悉,他早就见过祂,却对着祂明显异于常人的模样视若无睹,甚至把祂当作教派中的同伴,亲手在祂面前打开一个木箱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