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最终没有用上那具尸体。
第一次不用茹毛饮血,平静且高效地结束了“疯病期”,重炎明王的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虽然妖族至今有生食血肉的习俗,她也没有兴趣学着人族烹饪食物后再吃,但她厌烦这样失控的、被外力强迫的感觉。
自己选择和被迫接受,这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尤其是对于重炎明王这般的上位者而言,更不能接受受制于它物。
唤来从属把小妖的尸体拖下去,重炎明王随意挽起散落的红发,松松束在脑后,视线在邺烛身边转了一圈,微微笑道:“雾妖去哪里了?难得没有与你形影不离。”
“她啊,去找她的‘桃花婆婆’了。”
“那位万年桃花妖?”重炎明王有些诧异,“那位居然会搭理人么?我们这些后辈求见,都是连她一面也见不着的。”
说罢,重炎明王似是意识到什么,瞥了一眼邺烛,忍住笑意:“该不会是你也被拒之门外,所以才让雾妖孤身前往的吧?”
邺烛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答话,尽在不言中。
……
在重炎明王等大妖眼中同样深不可测的万年桃花妖,面对莫枕眠时的态度却尤其和蔼可亲。
这株桃花树扎根于通天古树顶端,独自度过万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她是除了邺烛之外,妖界寿命最为悠长的妖怪。哪怕是新一代的大妖们,也鲜少有机会能够见她一面。
远远望去,桃花树就像是从一截断面新生出的侧枝,细看才知这已是脱胎于通天古树的、另一个独立的生灵。
满树桃花盛开在通天古树葱郁的树冠上,胭脂般的粉色涂抹在一片盎然绿意中,如同一朵栖息在树梢的粉霞。
或许是她诞生于通天古树的缘故,桃花妖与古树之间,似乎有某种特殊的联系,以她扎根之处为中心,有一片不小的领域都被她的妖力所掌控,没有得到她的应允,就没有妖可以t踏足其中。
邺烛正是被这片领域拦住了去路。
如果他动用物理,也不是不可以擅闯……只是这终究不体面。
于是邺烛知情识趣地回到了重炎鸟的聚居地。
唯有身怀一枝桃花枝的莫枕眠能够自由深入,踏着交错纵横的古树树枝,来到桃花树下。
“桃花婆婆,我回来看您啦。”
莫枕眠背靠着桃花树遒劲有力的树干,缓缓坐下,双眼笑意盈盈,弯成两个可爱的月牙。
话音刚落,就有一片桃花瓣轻盈地落在乌黑发顶,仿佛长者温和的抚摸。
树皮上粗糙的纹理扭动着,隐隐勾勒出一张布满皱纹的面容,属于老妪的、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小枕眠,终于肯收收心,回来看看老身我了?”
常年不与人交流,桃花妖对时间的概念逐渐模糊,说话间,每一个字之后的停顿时间都格外长,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向外蹦。
莫枕眠一向行事风风火火,耐心不多,但她一见桃花妖,就如同见到家中亲切的长辈,心底立刻宁静下来。
如此,一个慢吞吞地说着话,一个安安静静地听着,倒也格外和谐。
莫枕眠陪着桃花婆婆嘘寒问暖一阵,接着便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还不确定桃花妖是否知道“天道”,她只能拐弯抹角地询问道:“您几乎是妖界最为古老的妖,那您是否知道,那些远古异兽都是为何消失的?”
“……”桃花婆婆沉默许久,若有所思道,“你已经知道,‘它’的存在了?”
莫枕眠点了点头,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在人间游历时,意外结识了一位好友,与他一同游山玩水,同时帮助他寻找丢失的记忆。”
“后来他告诉我,他隐隐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妖界的海尚且不是血红色的,是大片鲜血染红了原本湛蓝的海水……”
邺烛回忆起的场面浮现在莫枕眠眼前,又被她描述出来:“记忆中,他看见一个影子踏着滔天血浪,所过之处,碧涛尽翻滚为血色。那影子登上通天古树,天雷轰鸣,雪亮的雷光遮天蔽日。”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就记不清了,只知道再清醒时,他已身在人间。从此兜兜转转滞留凡尘,时隔千年才回到妖界。”
桃花婆婆缓缓开口:“他的名字——是不是‘邺烛’二字?”
虽然早有预料,从远古末期存活至今的桃花妖或许还记得邺烛,但莫枕眠此时还是微微睁大眼睛,佯装惊讶的模样:“您认识他?”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桃花婆婆低声呢喃着,苍老的声线似乎有微不可查的颤抖,“我还以为,此生都等不到他了。”
静静地等到桃花妖的心情平静下来,莫枕眠才追问:“婆婆您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桃花妖没有直接回答,她沉吟片刻,似乎在思考用怎样的形容,能够让莫枕眠更快、更准确地理解。
她说:“你看时光流转,云雾变幻,每一个生灵皆有其命理,可有想过这天地运行的法则规律,是由什么来定夺掌控的?”
莫枕眠思忖着:“难道,并非是世人所知的‘天道’?”
“这天地远远在所谓‘天道’诞生之前,便已经存在了,”桃花妖慢悠悠回答,“一切法则,都被刻在一座碑上。”
“能够在碑上留下烙印,得到祂认可的规则,便会成为主宰整个世界的法则。”
“那座碑无穷无尽,随着天地的生长而生长。最终,原来空无一物的碑面上逐渐刻满法则,混沌也随之分开,形成如今我们眼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