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这庙中有极为凶猛可怖的怪物,把一切蚊虫都吓跑了一样。
张生不禁打了个寒颤。
然而他的发现并没有引起旁人的重视,另外两个书生还是安安稳稳地坐在火堆前,敷衍地回应道:“毕竟这庙里早没人了,也不剩下什么吃食,或许连老鼠都不愿意待在这里吧。”
想到这里,一个书生愤愤地仰天长叹:“我们三个偏偏不早不晚被困在这里,真是倒霉。”
他们都用充满期望的目光望向寺庙外,但雨非但没有变小,反倒势头越来越大,狠狠浇在他们心上,留下心灰意冷的寒意。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张生敏锐地察觉到那声音总是一轻一重的,似乎来者腿脚不太灵便。
很快,一个佝偻的影子显现在半掩着的门外,苍老的声音咳嗽几下,缓缓问道:“庙里有人吗?”
“有、有!”书生们连连回答,赶忙关切地询问,“老人家,您怎么大半夜还在山上走着?您家人呢?”
“我家人……被这山上的妖怪吃了!”老翁的语调有些颤抖,似乎又气又急,“我年至八十,膝下儿女皆早早离开人世,只有一个宝贝孙女与我相依为命。可自从她前几日上山采药,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几位书生顿时心中一颤,不禁生出深深的怜悯之意。
竟是如此,才让一个跛脚的老翁夜不归宿,艰难地顶着大雨,一步步寻找孙女的踪迹吗?
“老、老人家,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帮您……”张生的同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生怕戳到老翁的痛处,往日是出了名的口齿伶俐,此刻说话却磕磕巴巴的,“您先别急,外面雨大,天气也冷,要不……”您先进来避雨?
话还没说出口,张生猛地扑向他,死死捂住同伴的嘴巴,一面冲门外大喊:“您早点回家吧!您孙女不在我们这儿!”
被捂住嘴的人惊诧地瞪大眼睛,却被张生急切地瞪了回去。
——不能,不能准许外面的“老翁”进来!
砰、砰。
两下规规矩矩的敲门声,老人的身影仍然站在门后,没有移动半分,让人看不真切:“咳咳,你们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这下,另外两人也觉得有些蹊跷了。
那门早坏了,根本关不上,只能虚虚掩住,若是老翁想进来,何必不依不饶非要得到他们一句同意?
冷静下来想想,那老翁从头到尾的表现都万分不合理,哪里有人说话不肯进门说,非要大晚上站大雨里开口?
而且这山中大雨倾盆,地湿路滑,连他们腿脚灵便的青年人尚不得行,那老翁还拖着一条跛脚,是如何一路走到这里,还气都不喘一下的?
三位书生齐齐盯着门外,脸色愈发苍白难看。
所以门外正在与他们对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砰、砰、砰。
又敲了三下门,书生们这才发现,每一声敲门声的间隔都是一模一样的,带着一种僵硬和死板,让他们更加不敢吱声。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我孙女不见了……”那怪物甚至开始哭泣,企图引起屋内人的恻隐之心,只是声音仍然带着一股平淡无波的感觉,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凄凉回荡在庙宇中,“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三个书生吓得魂都要飞走了,紧紧抱成一团,胳膊缠着腿的。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哆嗦,三个人一起惊惧发抖,面无人色。
“我说了你回家去吧!”张生鼓起勇气大喊一声,“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我孙女一定在里面!!”外面的声音愈发尖利,配上那八旬老人的沙哑声线,听起来像是指甲尖刮过老树皮一样难听,“让我进去吧!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张生瞪大眼睛,惊恐地发现门外的影子居然前进了一步,脑袋狠狠撞在木门上。
“砰!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怎么办?”同伴一边六神无主地问张生,一边手脚并用向后爬,眼泪混着鼻涕淌了满脸,模样异常狼狈,“那妖怪根本不肯走!”
“它是不是要进来了?”
“不……”张生也怔怔地盯着木门,总觉得它已经摇摇欲坠,“不会的,我们明明没有答应让它进来……”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撞门声,敲击在书生们本就惊惶脆弱的精神上,仿佛不详的死兆,给人带来窒息般的折磨。
就在这时,张生好像看见门外的影子向后一倒,瞬间消失在视线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那妖怪身后,把它拽了出去。
不停歇的撞门声也终于停下,庙宇内一时间变得过于安静,只能听见几人急促颤抖的呼吸声,以及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经此一遭,几人变得几乎有些疑神疑鬼,目光不安地四处查看,连窗外被风吹打摇动的树影,落在他们眼中都如同夜行的魑魅魍魉,让他们心惊胆战。
好像那些树木也随时可能长出扭曲的怪手,探进屋内食人血肉。
过了不知道多久,寺庙外隐隐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最后停在门槛前。
恰好这时,雷声轰鸣。
又有一道雷光窜过天际,惨白的光线透过门缝,照在三个书生恐惧不安的面孔上。
在他们惶恐的目光中,门被缓缓推开了。
易玦撑着一柄油纸伞,一袭白衣在黑夜中异常亮眼,站在大雨中对众人礼貌颔首:
“各位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