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莫枕眠不同,边迟月不擅长应付幻术之流——既然分不清,那不如全部斩杀!
暗红的火焰覆上长刀,顺着每一下出刀的方向蔓延,卷起炽热的风。下方没能逃远的魔物似乎也感受到了烧灼的痛苦,齐齐发出悲鸣与嘶吼声。
能够看出,小烛正面应敌的能力有限。无数幻影显现,想尽各种办法躲避,但还是要么被烧为灰烬,要么逃不过那柄长刀。
没办法,他的动作在边迟月眼中都太慢了,攻击也毫无技巧可言,乱无章法。
“呵。”忽然,小烛轻笑一声。
猛地抬头望向他,边迟月目露警惕之色。
只见小烛拍了拍手,地上那些镜子碎片倏然浮空而起,发出泠泠之光,如月色一般皎洁明净。
镜中闪过无数的画面,边迟月看到了襁褓中的婴儿、白萝卜似的孩童、束起长发的少年、年轻气盛的青年、慈眉善目的老人……
芸芸众生,千人千面,尽在镜中。
边迟月感觉到,他的思维在变得迟钝,挥刀的速度也不可控制地逐渐放慢,眼前被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占据,眼花缭乱,移不开视线。
千万人的生活,千万人的情感,千万人的愿景。
统统被硬生生地塞入他的意识。
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
他时而看见“自己”伏在书案前,对着字帖一笔一画地写着,还没长开的小手握不稳毛笔,字迹有些稚嫩;
他时而看见“自己”拉着一车柴草,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地走着,霜雪从天空缓缓飘落,骤然变冷的空气冻得他十指有些僵硬;
他时而看见“自己”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虔诚地跪在神像前,在袅袅檀香中娴熟地念诵经文,心里默默祈愿上苍垂怜;
他看见……
被镜面层层围绕,边迟月眼神空洞而茫然,被他人的悲喜所浸染。不知不觉中,一行眼泪从眼眶里溢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忽然,他抓住画面转换间的空隙,狠狠地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扩散开来,为他争取到了片刻清醒。
紧接着,边迟月毫不犹豫地提刀,刀锋自上而下,直接刺穿他的掌心!
剧痛贯穿全身,边迟月忍不住闷哼一声,终于挣脱了钳制。他迅速将刀从掌心拔出,痛得嘴唇有些发白,握刀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沉稳而坚定。
原本将要熄灭的异火猛然窜高,朵朵红莲连成一条火龙,吞噬着那些浮空的明镜,镜中的悲欢离合在烈火中归于尘土。
不远处的小烛惊叹一声:“你的意志很强,在神识幻术之道上有不错的天赋……可惜你当初选择的是阵法与刀法。”
“如果再给你个百余年潜心钻研神识之道,到时候说不定我根本没有与你一战的能力了。”
边迟月掌心的伤口正在飞速愈合,如今已经只能看出一道浅淡的痕迹。他抬头,眯起眼打量着对面的小烛。
不知什么时候,小烛身侧浮现了一幅长卷古画,那卷轴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上面以鲜艳丰富的色彩描绘了层层迭迭的山峦、烟波浩渺的河川、炊烟袅袅的村落、熙熙攘攘的街市……人生百态,四时景象,无一不具。
——最重要的是,那画是“活”的。
卷轴上,山间的云雾在变幻,江河湖海在流动,飞禽走兽在活动,连满地的堪堪拇指大的小人也在过着各自的生活。
就好像,画中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小烛盘腿坐在那画上,见边迟月的目光投过来,伸手抚摸着画卷,动作间显得无比爱惜。
“正如你的那把刀一样,这是我的伴生法器,与我同生共死,”小烛笑了笑,说道,“其名为——”
“山河卷。”
山河卷(4)
“山河卷……”边迟月甩尽左手上残余的血珠,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持刀的右手看似轻松地下垂,实则肌肉绷紧,随时准备进攻。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两人之间已经明里暗里斗了几回,但他们交谈时的氛围依旧不带丁点儿针锋相对的意味。
如若是只听声音,大概有不少人会联想到春日的茶楼,两位久别的友人重逢,面对面闲聊谈笑着。
“我是烛龙之心嘛!”小烛毫不介意透露自己的能力,兴致勃勃地回答道,“我继承了祂的记忆、情感和精神……祂的一切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尽在这画卷中。”
边迟月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飘浮在半空的山河卷,坦然地提出疑问:“这画上的内容,可不止于烛龙陨落的时期。”
他甚至在画上找到了如今繁华的第六都。
“祂不在了,我还在,”小烛笑了笑,“我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魔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这让我感到幸福!即使我身体不好,一直停留在昏暗的房间里,但我的感知无处不在,在风里、云里、雨里、人们的眼眸里……”
“虽然你被他们尊称为魔界之主,但你能说得出初春山中哪根笋尖先破土,夏末哪树枫叶先泛红吗?你知道哪一人家今日大办喜宴,哪户人家新丧祖父吗?我知道。”
小烛语气笃定道,眼眸清澈见底,但边迟月却在那一刻感到,他眼中包含着万事万物,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神性。
刚刚的“热身”使边迟月的五感都达到了最高水平,此时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他侧耳倾听片刻,皱了皱眉:“你的心跳在逐渐变慢……”
咳嗽几声,小烛的脸色几乎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声音逐渐虚浮无力:“肉体于我而言,是禁锢,是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