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楚月初猜测她是要通过深渊这片禁地,绕过门关,前往第五都,或者更远的都城。
被恩人毫不留情地否定,楚月初颇为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开始在这周围搜寻失踪女孩的踪迹。
美人心(12)
在摆脱蜘蛛魔物之后,楚月初的运气还算不错,一路上顺风顺水,没再遇到强大的魔物。
继续走了几里路,楚月初隐隐约约瞧见一座小丘的轮廓,细细长长的一条,卧于一望无际的荒地尽头。
等再近一些,楚月初才看清那“小丘”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由大骇。
那哪里是什么土丘?
分明是一条庞大魔物的尸首!
魔物鸟首而蛇身,禽类特有的绒毛从它脖颈处开始变得稀疏,脖颈以下则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每一枚鳞片都足足有成人手掌这么大,还带有如同眼睛一般的花纹,诡谲异常。
人在它面前,显得分外渺小,大概都不够它打牙祭的。
楚月初不禁呼吸一窒。
他远远地确认过它已经彻底咽气之后,才敢谨慎地上前查看情况。
奇怪的是,这只魔物身上看不出明显的外伤,但它显然不是寿终正寝——恰恰相反,它死得格外痛苦,身下的土地被冲撞出深如沟壑的裂痕,周围的树木被蛇尾拦腰截断,巨石被它发泄般啄得粉碎。
有些掉落的鳞片深深插在土里,像是被它自己蹭掉的。
难道,原本就缺少理智的魔物也会发疯吗?
楚月初对它的死状感到好奇,不知不觉中离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嘿?”
忽然,一张模糊的人脸从鳞片上浮现出来,吓得楚月初连连后退,慌不择路间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你你你——别过来!小心我不客气!”他立刻抽出腰间的佩剑给自己壮壮胆子,色厉内荏地大声喝道。
“你别怕……也别跑!”人脸焦急地说,“求求你,求你听我说完再走!如今我不过是一缕残魂,即将消散,我发誓绝不伤你半根毫毛,否则沦为孤魂野鬼、不入轮回!”
定了定神,楚月初缓缓吸了口气,警惕地盯着它,准备一旦发现异动,拔腿就跑:“你想和我说什么?”
那人脸自叙是这附近村子的采药女,前不久与爷爷一同来这里寻找药材,不慎走远,然后遇上这只魔物,被吞入腹中。
说到这里,人脸一改泫然欲泣的神态,转而露出自豪的微笑,只是声音里依旧带着哭腔:“不过这怪物也没讨到好处,我在它肚子里的时候,把它的食道啊、胃啊,都捅了好几个窟窿!死前,我还试着凿穿它的鳞片,从里面钻出来……”
“我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不信你仔细看看那两枚鳞片中间——那缝隙里闪着一丁点寒光的,是我的刀,”采药女顿了顿,语气再度低落下来,“可惜,这畜生的胃液太过厉害,我半个身子直接被烧化了……”
她的神情又喜又悲,嘴角微微上扬,但脸颊还挂着泪痕,显得有些古怪。
看得出来,死了那么多天,她作为人的理智已经所剩不多了。
听着听着,楚月初越发肯定心中的猜测:“你是采药翁陈老头家的孙女?”
“是,我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认识我爷爷?”采药女怔怔地望着他。
楚月初没有细说老翁这些天的艰苦,生怕刺激到她,只是简述一下情况:“你爷爷找你好久了,从来没有放弃过,前不久还拜托我帮他一起找……”
“我知道,”采药女映在鳞片上的脸逐渐变得扭曲,她悲痛地哭泣道,“我不止一次看到他经过这里,弯着背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找我,好像我的一部分会突然出现在土里、沙子里、杂草里……”
“我试过离开这只怪物,抓住他的手,或者拦住他,但是我做不到。就像我死前逃不出去一样,我死后还是被困在这里,逃不出去……”
“所以我只能尽全力喊,想告诉他一声别再找了,我就在这里,可是他听不见……他听不见啊!我只能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消瘦……”
楚月初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翁当然听不见,因为他天生耳聋啊……
他情不自禁想象着那情景,老翁佝偻着背,沉重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翻遍了枯树、草木、沙土,却没有意识到他一次又一次地与心心念念的孙女擦肩而过。
而采药女的脸庞在一片片鳞片上穿梭,或尖叫,或吶喊,最终却只能绝望地看着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日复一日……
楚月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攥住了,每一次呼吸都觉得生疼。
“……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吗?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消息带给他的。”楚月初嗓子沙哑地开口。
渐渐安静下来,采药女沉思许久,缓缓道:“请替我好好安慰他吧,告诉他以后不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采药了,把我的首饰去当铺卖了,兴许能抵上十几铜钱。麻烦您敲几枚鳞片,再尽量取了这蛇胆带回去,应该值钱的,够他好吃好喝几个月。”
“我的尸首已经彻底化了,找不着的,不用白费力气了。如果要埋葬,就连着这魔物一起就地埋了,这可是我有生以来亲手杀死的最厉害的魔物!”她满脸泪痕,挤出一个微笑。
“告诉他不要难过,我死得很有尊严,我与这么大的魔物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没有为早亡的双亲和他丢脸,也没有对不起自己从小的学习锻炼。”
“只是遗憾无法继续照顾他,让他安度晚年……对不起,这个遗憾大概永远无法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