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恰逢黄昏,边迟月隐藏一身骇人的魔气,正在人界游山玩水。路途中偶遇一处偏僻的小山村,周围桃花静美地盛开着,但这漫山遍野的春色却被一阵阵血腥味镀上一层血光。
边迟月循着这气味向前,在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看到了他意料之外的人——一个僧人。
白净温和的脸庞上斜溅着一道血痕,不语法师笔直地伫立在一片血色中,身上的白袍依旧一尘不染。
他面带慈祥恺恻之意,一边低垂着眉眼念经,一边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他指尖的血液顺着那一颗颗的佛珠向下淌,浸润了铭刻的经文。
听见动静,不语法师不紧不慢地抬头,唇边带着一抹从容的淡笑,双手合十道:“施主好。”
边迟月没有心情理会他的问好,而是直接质问:“你为何杀生?”
“贫僧号不语,时隔二十年故地重游,顺手度化此村老老少少三十余条性命,”他显然认出了边迟月,依旧慈眉善目,语气温和,“边施主,贫僧一生阅尽佛经梵文,年轻时也曾深信以诚心感化恶人,便可引渡苦海中人向佛。”
“二十年前,贫僧游经此村,见此村中人买卖女子与幼童,不少农妇被拐卖至此数十载,已然生儿育女,余生凄凉。贫僧便将那些无辜受害之人送回本家,然后留于此村教化蒙昧,引人向善。走时,此村民面目一新,贫僧自觉职责已尽。”
说到这里,不语法师脸上的笑容增添了几分冷意,显得愈发诡谲:“可二十年后,一切都未曾改变,蒙昧的仍是蒙昧,丑恶的还是丑恶。”
“当年贫僧怜悯那些苦命女子,也善待她们不得已生下的孩子,日日教授他们读书、习字、诵经,看他们都是无辜的孩子。”
“可现在,当年那些懵懂纯真的幼儿,却又将他们祖祖辈辈的罪孽延续了下来……”
“边施主,可否点化贫僧,该如何度化恶人?又该如何成佛?”
不语法师微笑问道,背后浮现出一尊佛的虚像,那虚像生有六臂,面孔邪气横生,分外恐怖,座下簇拥的不是莲花,而是森森白骨。
不等边迟月回答,他便继续自问自答:“于是贫僧闭关数年,终于悟得真理。与其将报应寄托于天神,不如让贫僧与他们报应;与其将善念寄托于恶人放下屠刀,不如让贫僧向他们举起屠刀。”
“犯下罪孽者,便杀;继承罪孽者,便杀;助纣为虐者,也杀;视而不见者罪同包庇,也杀。”他终于褪下了那层慈悲的面纱,笑声中隐隐带着疯狂,“哈哈哈哈——边施主,贫僧所说可对?”
边迟月皱眉沉默片刻,问道,“那些无辜被拐来的女子呢?”
不语法师的笑声一停,他惋惜地叹息一声,再度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她们有人吓疯了,有人已无家可归,有人抱着孩子的尸首痛哭,大概生在这人世间,便是痛苦的吧。于是贫僧便亲手送了她们一程,愿她们不用再受苦了。”
“……”边迟月这次无话可说了。
他只是拔刀出鞘,让异火缠绕上锋利的刀锋,挥刀向那尊邪异的“佛”砍去。
那时的边迟月刚刚从深渊中逃出来,本带着暗伤,再加上不语法师在堕魔前也是佛门年青一代第一人,两人鏖战一场,最终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
没想到,那个也算给边迟月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的不语法师,后来居然来了魔界。
……不,听度鸦的意思,他似乎已经在魔界待了不短的时间了,而且混得不错,所以才有“又布坛讲座”之说。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原主?
在原主记忆中,关于不语法师的消息还停留在他不断被仙道众人通缉追捕、之后杳无音信生死不知上……
果然,这背后一定有人操纵,掩护他来到了魔界安顿,边迟月身边也一定有他们的接应,才能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从回忆中走出来,边迟月直起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龙骨刀(7)
“唔,你醒了?”莫枕眠侧头看向边迟月,见他面色略微阴沉,好奇地发问道。
边迟月颔首,立即与莫枕眠同调了记忆。
动作放缓几拍,莫枕眠默默地消化了这段记忆,蹙着眉沉吟片刻,在心里默默地碎碎念:「……我不喜欢那个不语。」
「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怀着极端而扭曲的“正义感”,自己钻进死胡同走不出来也就罢了,还偏偏将灾难带给更多人。明明染上了一身罪孽,他却还有脸站在高台上宣扬错误的思想。」
「而且,他那个想法,有没有点像“只要所有人死了,这个世界就不存在坏人”?」莫枕眠吐槽。
边迟月没有回答,也没有必要表态。莫枕眠所想的,也就是他所想的。
他们在本质上是同一个人,只是对外表现的性格侧重点不同,但内核的世界观、价值观等等都完全相同,不可能给出不一样的判断和评价。
此时,他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握住了刀柄,指尖来回摩挲着上面蜿蜒起伏的花纹,脸色阴沉下来,心中有一股肃杀之气升腾而起。
很难觉得,不语法师会给这座城市带来什么好事。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见过堕魔后的不语法师,就会认同一个观点:他所经之处,会带来杀戮和灾祸。
怀着极端的执念,不语法师会将他所认定的“道”贯彻到底,直到毁灭所有人,或是毁灭他自己。
被边迟月释放出的杀意刺激得一个激灵,度鸦哆嗦着翅膀,小心翼翼地看向t他:“魔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