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实力为尊、也看重天赋的残酷规则在他身上突然就不应验了,天璇即使什么也不做,也有大把叱咤一方的大人物愿意收他为徒。
所以,天璇常常饮水思源,在自己屋内装模装样地供奉了父母的牌位,心中想的却是——
“你们死的时机真是太好了。”
角落里,一人面色不耐地紧蹙着眉头,身周一米内无人敢靠近。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天璇大师兄的师叔脾气相当不好,最看不惯沉迷红尘声色的人,曾痛骂这些人“不配握剑”,此刻自然没有人想自讨没趣地碰一鼻子灰。
师叔望向天璇的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意味,他对身旁衣着华美的贵妇人抱怨:“啧啧啧,你看看他,活了几百岁,修为全靠家里用灵药法宝硬堆起来……真不知道绿萝仙子在天之灵,有何感想。”
“我与他生母绿萝曾有些交情,大概能想象得到她会说什么。”贵妇人笑着模仿道,“她大概会说‘这不是挺好么?吾儿称心即是天理’。”
怔了怔,师叔叹了一口气:“唉,我想也是。绿萝仙子是位可敬的前辈,却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啊……我记得,天璇小时常常被送到别家借住,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恐怕不多。”
“死者为大,孰是孰非已经过去了。”贵妇人摇了摇头,不欲多谈,转移话题问,“你这次来,恐怕不是突然转了性,想尝尝游戏人间的味道吧?”
师叔望向天璇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些怜悯:“别人主动馈赠的荣光终是难以长久的,外表修饰得再仙风道骨,天璇也担不了‘大师兄’的名头……弟子们之间已经隐隐有闲言碎语流传了。”
沉默着端详他片刻,贵妇人蹙眉道:“以你现在的状态,应该找个地方好好悟道,准备突破,而不是来掺和这些事儿。”
发狠似的猛然将酒一饮而尽,师叔冷笑一声:“或许在他们眼中,我停留在这个阶段,才是最好的。”
既是一把派得了用场、上得了台面的趁手好剑,又不会怕太锋利无法驾驭,他们大概恨不得他永远不要再晋升吧?
然后在这把剑着锈、折断前,充分利用他的价值。
他其实是不屑于“杀妻证道”这种歪斜手段的,想想那些因出身而沦为祭品的姑娘,再想想同样因出身错过许多更上一层楼的机会的自己,心里不免会生出些惆怅伤怀。
……他们在那些人眼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贵妇人目露担忧:“这话……你莫要向他人提及了。”
师叔沉默地点点头,又喝了一杯酒。
良久,他闷闷地说:“……我此次前来,其实有两个任务。若是天璇突破则皆大欢喜,由我来护法,以防t不测;若他依旧……大师兄就要换人了。”
见那头喝得已经认不清东西南北的天璇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仓促置办好的“新房”,师叔也向贵妇人道别,提剑跟了上去,远远地缀在后面。
说实话,即使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个玩物丧志的家伙,他也不觉得,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修仙者,会对付不了一个大概率连挥剑都不会的……“仆人”。
在很多小门派里,大多数杂役弟子的地位直接等同于婢女、仆人,最多是前者披着一层更华美的外衣罢了。
怀着懈怠的心思拖拖拉拉地来到门口,习惯随时展开神识的师叔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新娘”的气息离门口这么近?
而且对方的气息比普通人隐蔽很多,显然不是除了外貌一无是处的存在!
他眼眸微沉,猛地踢开将要重新合拢的门,看清了此刻的景象,目露诧异之色。
只见褪下凤冠霞帔的少女身着毫无装饰的白衣,眼眸中浮现出已然成雏形的杀意,其中孤注一掷的决然令她显得锋芒毕露。
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天璇本能地拔剑攻向他,脸上闪过一丝蔑视和怒意。
师叔没有想出手帮他的意思,甚至带着看戏的兴致,毕竟他当时也没想到,天璇会死在这个小丫头手里。
凭什么,凭什么你这样连握剑姿势都不标准的人敢反抗我?
你眼前的是侍剑峰大师兄,天之骄子,你怎么敢用看刀下鱼肉的眼神看我?!
少女以一种显然没有经过教导的姿势握着剑,气息沉稳到极致,毫不露怯地挑剑对上直冲命门的剑锋……
……
易玦用星浔的第一人称视角看,这事儿可惊险多了。
一道寒光直直地向眉心攻去,丝毫没有留手,剑气掀起气浪滚滚袭来,转瞬就到了眼前。
论反应速度,星浔与敌人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尽管她早已未雨绸缪地开始读条,但没能跟上节奏也是事实。
连易玦都有点好奇,她是怎样活下来的。
易玦此刻能感知到星浔当时的所思所想,发觉她在这种绝境下,异常冷静从容。
这点和她很像。
用尽全力刺出那一剑,星浔头脑冷静,但思绪万千。
她想起严冬腊月时偷偷看少爷们、小姐们练剑,在心中默默地跟着比划了万千遍;她想起料峭春风天微亮时扫院中残雪,抬头望见枝头第一个春芽,心中闪过一丝来无影去无踪的明悟;她想起伏夏烈日灼心时,躲在斑驳树影下,拼拼凑凑地钻研几片被随手丢弃的残卷;她想起……
又或许她什么也没想。
此刻她挥出的这一剑,仿佛是积蓄、沉淀了漫长岁月之后的产物,皎若日月,胜过星辰。
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极致的力量,没有绝对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