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琬离谢玦近,自然也将两人的对话收入了耳中,她的面上有些惶然不解:“今年,我送陛下的寿礼,是一幅我亲手绘制的梅花满园图,参照冬日里母妃宫殿里种的梅花画的,为何,为何陛下会有这种反应呢?”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谢玦面色微沉,眸光发紧,乜她一眼,问:“你画的梅花,可有什么不同?”
谢卿琬更加迷糊了:“能有什么不同,梅花再画出花来,不也只是梅花么,若真要找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曲台殿种的一部分梅花,乃是从我母妃的家乡那边运来的,品种有些稀罕,最近两年才种上,在后殿那边,陛下可能没见过吧。”
柔妃在深宫多年,难免思念故土,故以花寄情,也实属正常。
谢卿琬只是在冬天看过以后,记得这梅花精致秀雅,格外好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才在给建武帝准备寿礼的时候,顺势用上了它。
而她之所以选择作画,也是投建武帝之好,建武帝虽靠行伍夺天下,但也是出身显贵的世家公子,自幼熏陶,对文雅之事算得上热衷,往年便有人凭画作取巧,得了建武帝嘉赏。
谢卿琬倒不求多么得建武帝青眼,只求落个无功无过,权当走一遍流程。
却没有想到,就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幅画作,都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谢卿琬捏紧了自己的裙裾,谢玦感受到她的不安,将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他向她保证道:“琬琬,我不会叫你有事。”
皇兄的话语,总是有种莫名叫人安心的力量,至少,能让谢卿琬安心。
听他这般说以后,虽然她依旧不知道,若是真有什么大事,他打算要怎么在建武帝面前保下她,但她的心灵,就是无端轻松了许多。
连原来绷紧的脊背和腰,也松垮了不少。
……
几人终究是到了紫极殿,站在殿门前,望着里面有着阔大梁柱的宏伟殿堂,藻井高高地吊着,华丽而又威严,谢卿琬心中下意识生起一丝畏意。
旁边是催促着她进去的内侍,她咬咬牙,跨过了门槛,朝殿内踏出了第一步。
尔后,她便发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她有些诧异地扭头去看,却见谢玦微微弯唇:“我陪你一同进去。”
谢卿琬的喉咙哽了哽,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咽下去了。
大殿内很寂静,一时只能听到两人鞋履底部与殿内金砖上叩击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一声声回响在谢卿琬的心间,击得她心里沉闷发响。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终于走到了尽头,对上了上首高坐御座的建武帝。
谢卿琬没敢看建武帝的脸色,而是先行了礼,然后一动不敢动地立在原地,接受他目光的审视。
过了半晌后,一道有些沙哑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这是你画的?”
谢卿琬这才敢抬起头,朝上首看去。
只见建武帝斜靠在御座上,以手撑着侧面的太阳穴,面色略显疲惫,但他的目光却如鹰隼一般,很锋利,正直直地看着她。
谢卿琬又看向了摆在建武帝面前,被摊开的一卷画卷,仅仅是一眼,她就认出了,这正是自己一笔一划画出来的。
她绷紧了脊背,谨慎道:“回陛下,这确实是臣女所作。”
空气中寂静了一刻,谢卿琬看见建武帝慢慢从御座上坐正,眸中浮沉难辨,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有压迫感:“为何会想着画这个?”
谢卿琬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只能如实回答:“近年,母妃思念故土,便托人从昔日家乡带了些那里的梅花品种,臣女看着这梅花栽种在曲台殿中,甚美,边想着将它画下来,让陛下也能一同欣赏。”
谢卿琬虽然猜不出建武帝作用如此反应的原因,但也隐隐感觉到,他或许是因此联想到了别的什么,因此,她话里话外有一种故意将他的思绪往别处带的心思,流露出一种,她在为柔妃叫苦,希望建武帝不要过于冷落柔妃的意思。
果然,谢卿琬见他的神色松动了些,周身的威压也收了一些回去。
她的心跳这才放慢了一些,心想,她应是赌对了。
但她很快又发现建武帝的神色起了新的变化,高高在上,向来不动声色的帝王眼中,居然流露出一种复杂交织的情感——似有追忆,感伤,纠结,又似有愤怒,隐忍,怀恋。
谢卿琬忽然又惴惴不安起来。
建武帝虽然没再问他话了,但也没叫她走,以至于她现在依旧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站在这里。
困顿之间,身边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父皇,长乐年纪小,不知数,您若要问她一些深的东西,恐怕她也答不太上来,不如您先叫长乐下去,我再细细与您解释。”
谢卿琬讶然侧目,就看到皇兄神色自然,甚至带着一丝轻松自如,面色不变地对建武帝说道。
等等,她都尚且不知道她究竟是哪里,惹了建武帝不悦,皇兄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代她解释?
思索间,建武帝已垂眸下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遍,最后盯着谢卿琬道:“可。”
谢卿琬感到皇兄在暗中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离去,于是她只得一边退下,一边悄悄小幅度回首,用余光去瞧皇兄。
他的身子孤单立在大殿之上,在地面上投下深长的影子,他站在那里,脊背挺直,明明只有一个人,却仿佛有万钧之重。
谢卿琬忍不住握紧手心,心中泛酸。
皇兄,又为她挡下了一切。
他总是在她需要他,以及不知道该依靠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出现,帮她解决掉一切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