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绿叶映照,池水清且涟漪。
袁术却已在池后的大殿中死去。
士卒为荀柔揭开草席,露出袁公路已苍老松弛的脸,只有颌下五寸长须虽沾了血,还是修剪得精致模样。
当年相貌堂堂的天子殿上臣,已为征战、颠沛、酒色磨成另一幅模样。
低声呻唤在忽而在一张席下响起。
荀柔走过去,士卒已将草席掀开,露出一个须苍白的老者,胸前衣襟破损一长道,看上去是被刀砍伤,伤口还在往外冒血。
老人睁开眼,艰难道,“荀……太尉……”
“你认得我。”荀柔确定。
“罪臣……师宜官……曾为雒阳……鸿都门学生……见过……太尉……”
鸿都门学,这个遥远的名词,唤醒了荀柔旧年记忆。
这张苍老的脸,也渐渐与记忆对上。
他们并无私交,但那是一段很悠闲的时光。
在当时的雒阳城,师宜官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其极擅八分书,书如雕翅未息,翩翩自逝,在鸿都门学士中数第一。
其人又好酒,常饮市中,兴来就书于酒家壁上,若欲观看,需当买酒,于是观者云集,而待酒多卖出去了,他又使人将字铲去。
这是当时雒阳轶事,潇洒得一塌糊涂。
荀柔听过,也曾好奇凑过热闹,只是更喜欢钟繇的典雅古韵。
不过,鸿都门学生这一身份,在当时并不为主流接纳,包括荀氏在内许多士族,都认为这些人不走正途,以帝宠取禄。
他也曾吐槽灵帝,办学明明是为排斥士人,占据臣吏份额,却又不招真正有才能的平民子弟,尽数取书法、篆刻、音律等不务正业的艺术人才,想要改革,却成了供天子个人享受的工具,灵帝刘宏这个人,简直没救了。
果然,后来事实证实了这个想法,鸿都门学没几年就办不下去了,当初风光出任地方的学生也都渐渐消失在官场。
到灵帝疾病渐成,无心宴乐,留在雒阳的鸿都门学士也渐渐消失,不是黯然出京,就是成了依附某豪门的枪手,失去姓名。
曾经在雒阳名噪一时的师宜官,也是在那一段时间销声匿迹,大概也是从那时候依附袁术。
“师公,可还有什么遗言?”荀柔蹲下来,轻声问。
师宜官衣襟被鲜血浸透,看不出伤口深浅,但对方唇边冒出的血沫,却显示脏腑必已重伤。
所以纵使还醒着,运气却不如他,因为此处并没有一个能施展起死回生之术的华佗。
“老朽一生……不合时宜,志大才疏,误者……良多……”师宜官嘶哑声音道,“自知罪深……不敢乞恕……妻子俱没……亦无所求……只求死。”
荀柔答应了,让亲卫上前了结师宜官的痛苦,自己却负手缓步走出堂屋。
整个宛陵,烟尘动地,所有人似乎都有自己职责所在,只有他竟忽然空闲了。
袁术是最后一个占据地方诸侯,他一死,天下就全然收归朝廷掌控。
天下要太平了。
……天下,太平了么?
汉灵帝原也为社会结构改良做过努力,雄心勃勃出京的鸿都门学士中,也未必没有人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
而他如今也十分明白,要选拔没有门第的黔平民,是多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