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留存,唯一的办法是教化百姓,若其民皆识字为文,其文字总能传承,然而……也未必是好事。”如果楚国有自己深刻而不同的文明,有自身认同,要融入中原文明中,就要经历比秦末楚汉之战,更加惨烈的战争。
由于长江的形势走向,南北分裂是很难长期并存的,楚地注定要融入中原,就像将来的匈奴、羯、羌、氐、乌桓、鲜卑、蒙古、女真一样。
安定而平和的中原农耕文明,就向磁心,吸引着周围边民族,因向往而来,会被同化也是自然而然。
荀柔没有向露出疑惑的黄彣解释,而是蹲下,抓起一把泥土。
邻近汉水,这里的泥土湿润、粘黏却柔软。
当年安置父亲的故友,如今多半已不在人世,究竟是哪一家,他又实在没有记忆。
一路行来,若风景依稀相似,房屋又不同,若与当时所居院落仿佛,似乎周围环境又不一样。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丢下军务,跑来追溯自己的根源,他也够任性了。
或许,应该学一学这些居住在故楚的百姓,不要在意过去,活在当下,目视未来。
况且,比起江夏,他本就一直将颍川当作故乡。
“黄兄,若今日再寻不得,明日便该回襄阳。”泥土纷纷撒归地面,荀柔拍了拍手,致谢道,“这几日,多劳了。”
他也有时间期限的,不可能无限期找下去。
黄彣替他惋惜,“可惜还未寻到,若是再多几日,便好了。”
“还有一日,且看如何罢。”荀柔淡淡一笑。
他不信命数,却也渐觉,世间有些事情、变化,非人力可及,无愧于心足以。
说来也巧,先前有几处,仿佛也相似,荀柔就觉得不对,离了渔村聚落,不过又行三里,他就一眼看中一间靠近树林的宅院。
模样与记忆中依旧有区别,黄泥院墙太低,院子也太小。
一颗枯瘦老桃树沿墙探出头,树干枯着,只有最顶端枝梢带了几片绿叶,夹一枚青黄毛桃,院内铺着蓬草的屋顶,与墙相隔不过三尺,实在是个很小的宅院。
然而,他的心弦却恰于此时被拨响,告诉他,就是此地。
此处靠近竟陵,宅院主人住在城中,只留一户老夫妻带小童看守,黄彣上前说明了借宿之意。
这种事并不出奇。
夫妻见他们带着侍从,衣衫端正,气度不凡,便也答应,只道正堂不可入,偏厅侧室均可暂住,只是宅内粮水柴草,都不够这许多人使用。
这自然没关系,他们有这么多人,不止带齐粮食,一并连铁釜都带了两口,只片刻厨房便升起炊烟。
屋舍大概重修过,入门之后,除了那颗老树,再找不到旧迹。
荀柔在偏室内席地坐下,不片刻就逗得将小孩揽怀里了,看房的夫妻也渐渐放松下来,打开话匣。
这处宅院主人姓湛,做丈夫的是湛家世仆,原为主人家身边使令跑腿,妻子则是家中帮佣厨娘,他们年岁大了做不动活,主人于是开恩换了轻省的工作,照看别业。
家中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孩,都在府中做事,这个小孩却是家中长孙了。
荀柔看着他头斑白,面上皱纹,还以为有五、六十岁,结果夫妻两都才过四十,打来看别业也不过是前二年的事。
那么,当年的事,他们大概是不知道的。
荀柔只得咽下话,转问主人,老家主前年死了,如今当家才三十岁。
据说是本地大族一支系,本家恶了刘使君,已迁往别地,这家留在本地,这几年倒也还算平安。
“也是没办法,哪能说迁就迁,也没个依靠?听说外面也不太平,天子都跑了,”那丈夫忧心忡忡,“只望使君老人家贵人事忙,忘了我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