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时雯拿了本外文书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于曼颐都坐到她对面了,她才反应过来。
“时雯姐,”于曼颐放下皮包,朝她笑笑,“怎么选一个离报馆这样远的地方,你回家方便么?”
霍时雯迟疑片刻,提醒道:“曼颐,我辞职很久了。我……我和你说过两次了。”
于曼颐一愣,而后反应过来。
“对,提过的,”她自嘲一笑,“我最近记性不大好,总是心不在焉的,这回我一定记住了。”
霍时雯点了下头,将书收回皮包。
两人说了几句近况,于曼颐的罗宋汤便端了上来。她吃东西很仔细,一口一口,每一口都咽得很认真。
霍时雯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问:“过年,去哪里?是不是去宋……”
她想说宋麒的姑妈,但又敏感地绕开了这个名字,转而问道:“宋女士那里?”
“时雯姐,你的记性也不大好,”于曼颐笑道,“我上次和你说了,姜老师决定去法国游学,她也去那边旅居了。她想带我走,我不愿意……就这样。”
“哦,对,我想起来了,”霍时雯点点头,“那你要不要来我这儿?我搬了新家,一个人也很无趣。”
“可以吗?我回去问问尤红。我们两个都去,行吗?”
“好啊,那太好了。”
说完过年的事,两个人就又没有话可说了,于曼颐便又开始认真吃饭。她余光见着霍时雯吃吃停停,还提醒道:“时雯姐,你吃得这么慢,汤都凉了,对胃不好。”
“凉了我就不吃了。”
“你不能剩饭呀。”
“你怎么管得这么宽,”霍时雯被她逗笑,“像个封建大家长,连人家吃饭都要管。”
“我才不封建。”她否认道。
勺子与碗壁的轻撞声里,这顿饭终于吃到了尾声。霍时雯示意服务生将餐具撤了,又将方才挂到身后的皮包拿出来。
她翻找皮包的样子有些犹豫,但神情又很笃定。于曼颐觉出异常,也将自己的餐具撤走,目光落在她伸进皮包的那只胳膊上。
霍时雯翻了好长时间,终于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里面装着一张硬硬的东西。她把信封从桌面上推过去,轻声说道:
“搬家的时候,找到一些东西。我觉得……应该拿给你。”
于曼颐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在小咖啡厅昏暗的灯光里伸手去拿。指间触着牛皮信封一瞬,她肩上忽然传来一阵酥麻,就像落了什么东西上去。
她微笑着打开信封,又微笑着将里面的那张洗印的硬卡抽了出来。她的眼神落在手中的黑白相片上,神色并没有在一瞬间产生太大的变化。
只有霍时雯的声音轻轻的陈述着:“那张合照……你们在于家那张合照,我洗出来了,一直忘了给你。我想你不愿意见着旁人,就让朋友帮忙,把别的地方都模糊了,又裁剪放大,只印了你和宋麒前后站着这部分……你是不是,没有他的照片?”
于曼颐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
的确是她和宋麒……是17岁的她和21岁的宋麒。他们站在于家后院的凌霄花下,他站在她身后。那照片像是忽然在眼前动起来,一整朵凌霄花随风而落,“啪嗒”一声落在她肩头。
于曼颐侧过目光,想伸手去把肩上的落花拂开。然而就在她的手探过去的瞬间,另一只手覆上她肩膀,也来拿那泛红的花朵。
然后照片定格,两人指尖相触。她记忆里只有那一瞬的记忆,但照片是旁人拍的,样子也是很客观的。照片里的宋麒穿一身黑色的学生服,五官俊朗,眉眼漆黑,没有看镜头,也没有看她的肩膀,而是看着她微微侧过的脸。
于曼颐很安静,霍时雯也很安静。宋麒说得没错,霍时雯总是不动声色地发挥一些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惜这个帮人记着她重要性的朋友,也已经不在了。
霍时雯看着于曼颐没有破绽的神情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断裂的缝隙。她的笑容逐渐消失,永远微微弯着的眼睛也闭起。两行眼泪从她眼角渗出来,滴落在照片上,就像是那朵花落下去时一般,发出了“啪嗒”的声音。
霍时雯慢慢将一张纸巾推了过去。
“骗子……”于曼颐闭着眼,轻声对霍时雯控诉道,“说是会回来看我,又说他回来的时候我会有感觉。没有的,姐姐,他根本没有回来过,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终于将那张完美的面具击垮了。霍时雯看着于曼颐,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心疼,第二反应却是松了一口气。
哭出来是好事,她是得哭出来的。她若是一直像是刚才那个样子,或许就不止是流流眼泪那么简单了。
服务生端了热茶过来,看见于曼颐哭得厉害,有些不知所措。霍时雯朝他摆摆手,要了一块热毛巾。
于曼颐没有推辞,把那热毛巾展开,又覆到了脸上。她双手盖着脸,胳膊撑在桌面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声音从毛巾下面传出来,沉闷而带着小孩似的闹脾气。
“姐姐,我真的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我知道。”霍时雯隔着毛巾摸了摸她的鼻梁。
“他就会骗我,他又在骗我,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那就不理他。”
于曼颐吸了下鼻子,终于把毛巾拿下来了,眼泪被吸干净,只剩下通红的眼睛。她搬着椅子坐到霍时雯身侧,抱住她手臂,把头靠到她肩膀上。靠了一会儿觉得不够,削瘦而柔软的身体往过贴,都快要蛇精一样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