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你们在做什么过分的事呀,”于曼颐很不理解,“你们都是为了带工人们过好日子,为什么工部局总要查你们呢?就像之前那个刀疤鱼,对你纠缠不休的。”
查不出东西还好,但凡抓到些微蛛丝马迹……于曼颐想起他后背上那些鞭痕,眉头微皱。
“你若是在于家没烧的时候,和下人们说他们本该拿更多工钱,说那些长工的卖身契不合理,于家人会给你好脸色吗?这上海滩,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宅子和房顶的于家大院罢了。”
于曼颐点点头,大概明白了。
天刚擦黑,她终于能和宋麒踏踏实实吃一顿饭了,她一边吃一边思考宋麒刚才说过的话,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应下这幅画也是有危险的。
“宋麒,”于曼颐忽然说,“要不然你给我弄一把枪吧。”
她怎么总是突如其来的?宋麒的心脏刚从她和大领导套近乎的狂跳中歇下来,又因为她开口要枪飚速了。
宋麒捂了下心脏的位置,感觉这一天天的,太刺激了。
“你要枪干什么?”
“危急关头救命呀,”于曼颐的神色如此理所当然,倒显得宋麒保守了,“万一他们发现我的画不是单纯的作品,要把我抓走,我就和他们对射。”
宋麒:……
他是不是不该带她去靶场。
“我最近弹无虚发,全是十环……”于曼颐还在说。
这他倒是从宋华章那听说了,但宋麒还是回绝道:“不行。”
“为什么?”
“那枪是玩具吗?说拿就拿。擦枪走火怎么办?”
“走火是质量不好,你不会给我弄个质量好的。”
……还成了他办事不力了?
此事全无周旋余地,宋麒坚决不同意,到她把话剧背景画画完了也不让步。于曼颐和他赌气,又不听他的由他转交背景画,而是自己送去剧院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家小小的剧院里的人们,已经认识于曼颐了。他们把她新画的背景与原本的简陋道具替换,台上台下一片赞叹。
宋麒气得坐在台下明目张胆地抽烟,甚至不躲着她了。
呵,于曼颐不在意,她已经融入了新的温暖大家庭。剧场里的人被一一介绍给她,最后有一位新人从后台被人带出来,两个人一打照面,叫于曼颐震惊极了——人生何处不相逢,来人竟然是贺处长!
她在绍兴扫盲班和于家大院之外,总共就认识这么两个人:苏老师和曾经替她解围的贺处长。现在,这两个人都加入了同一支队伍,他们绍兴可真是根红苗正,星火燎原。
这也成了她今日和宋麒关系的破冰口。她和贺处长寒暄过后,便去将台下坐着的宋麒叫去后台,说有个旧相识可以一叙。
于曼颐和贺处长不过两次照面,一次是他去扫盲班上,恳请孟先生在教材里加入当局要求的材料。二次则是她因为替游筱青出头,宋麒为了帮她周旋,连夜将贺处长从县城请去于家。
除了这两次外,宋麒见他的次数比于曼颐只多不少。
贺处长并不紧张见到于曼颐和宋麒,据他所说,在座的人都知晓他先前履历,而后经历种种周旋,他终于能来到正确的地方,做一些不再违心的事,也回到他最想回的上海滩。至于今日他乡遇故人,更叫他感慨万千,脑海复现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于曼颐不知道他所说的“种种周旋”是什么,她只知道他已经不叫贺处长了,而是“老贺”。她还能看出一点是,宋麒和他说话时,嘴角挂着微笑,但眼神算不上非常和善。
大领导今日不在,据说去了外省,一周后才会回来。宋麒没再说什么,带着于曼颐离开了剧院,又问她要不要去骑马。
“好远的。”于曼颐很意外,宋华章今日又不去。
“我开车送你,”宋麒忽然不和她吵架了,看起来有些累,而且只想和她一起待着,“我和你一起去别墅,不带我姑妈。况且这是你替我要来的休息日……我就应该陪你的。”
还好他们今日出门早,宋麒去宋华章那取了车,又带着于曼颐往郊区开了很久,终于在下午三点多时抵达马场。
今日马场略有不同。
宋麒路上便让于曼颐自己去后座,将骑术服换上,又容她手脚并用,爬回他的副驾驶。因此她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飒爽的骑术服。
宋麒自己倒是不换,停车后便带她往前走,一直走到马厩旁。他带她走路时站得靠前,身子一直遮挡于曼颐的视线,以至于她都快走到门前,才看到那匹和宋麒的马一样高大的黑色赛马站在厩外。
“天哪!”于曼颐控制不住地失声叫道。
马的漂亮与否比人之间更直观,这匹黑马皮毛发亮,四肢修长有力,鬃毛顺滑,肩高远超于曼颐先前常骑的那匹矮马。两个人走过去时,它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对两个陌生人怒目而视。
“这是……”
“我姑妈输给我那匹纯血马,昨日刚到,”宋麒用手遮阳看了几眼,又看了看于曼颐,“她说你天赋惊人,现在骑术比我还强……能骑?”
“你愿意让我骑?”
“其实有些担心,”宋麒道,“它个子太高,我怕将你摔了。但我听说你到处打听赛马价格,现在市面上的马良莠不齐,你到时候高价买一匹骡子回来,还不如把它……”
“谁会笨到买骡子!”于曼颐已经一边反驳一边往那黑马的方向跑过去了。
她踩着马靴在草场上狂奔,宋麒跟在她身后。于曼颐跑到马身旁,伸手去摸它光滑的马毛,后背,垂落的鬃毛,感受它的皮肉在手掌下随着呼吸起伏,而皮毛里积蓄了太阳与自身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