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边拌嘴边往屋子里走。正是午休时间,家里静悄悄的。回味起奶奶刚才的话,尤其是“我们都在考虑将来”这句,关奏陈实在忍不住:“你真的是个巫婆。”
奶奶耻笑他:“我就喜欢听表扬的话。”
对蜜柑奶奶来说,“老巫婆”算不上骂人,那是夸奖。从他们刚认识起就这样。
但是,那个时候,她明明称不上是老太太。
最开始,关奏陈还在念初中,跑来他们家。他始终不说话,也不笑,就站着,在院子外面。当年奶奶没种花,工作忙,从不打理杂草。家里养着女儿留下的狗。有人在的时候,关奏陈只看着。有一回,奶奶在窗口对账,透过窗户,看到初中男生蹲在院外,手伸进围栏,给狗喂掰碎的饼干。
他们家有一条老狗,跟着主人的父母生活。领养它的人早就忘了它,漂洋过海,过自己的幸福生活去了。它仍然过得很好。
那一年,家附近还未施工,都是住宅区。蜜柑爷爷从劳碌多年的岗位上退休,落下一身病,背痛得下不了床。邻居家扩建家园,改造围墙,占据了公共空间。蜜柑爷爷投诉后,这户无赖不服气,半夜到他家门口泼排泄物。老狗狂吠,他们又丢进塞老鼠药的火腿。
当时,私人监控还不流行。黄芳只能时不时起夜,巡逻一圈,以防他再来。
已经是十二月,不是最冷的时候,但绝不暖和。深更半夜,外面一声响。她冲出去,就看到恶邻被抓着不放。捉住他的是个孩子。冬季里,初中男生只穿一件旧外套,表情苍白,话却说得很流畅:“不准走,你逃不掉的。”
“喂!你们!”黄芳气势汹汹地走近,阻止他们的争执。她尚且在絮絮叨叨,不经意间抬起眼,近距离看到初中男生的脸。
一时间,她整个人被冻住。寒气从脊梁骨往上冒,紧接着,心脏和肺熊熊燃烧起来。
远离路灯的那一侧,黑影中,初中男生神情平静,却睁不开其中一只眼睛。没有淋雨,但贴在脸上的发梢潮湿。不是眼泪,也不是汗水。血静静从他脸上流下来,滴落在外套上,变成深色的斑点。
黄芳是个母亲,有还在上学的女儿,同时是个人,有血有肉地活着,受过伤,流过血。她知道疼痛的滋味,即使他不哭泣,没有痛苦地呻吟,她也想象得到他的感觉。
“这是谁干的?怎么回事?”黄芳扑上前,揽住关奏陈,先要看他的眼睛,随即攥住邻居,恶狠狠地怒喝,“你这个畜生!我跟你没完!你今天死定了!”
“老巫婆,滚开!”
恶邻膀大腰圆,是个彪悍的中年男子,咒骂着就要走。黄芳不肯松手,脚紧紧扒住地,鞋也掉了一只,几乎是被拖行。
她被甩开,追不上了,又连忙回去,检查关奏陈的伤情,掏出手机打电话。
红肿的手指搭上来,按住她,把散发荧光的屏幕压下去。
“没关系,”初中男生面无血色,浑身发抖,这时候,眼泪才簌簌滚落。原来不是不害怕。他颤抖得那么厉害,惊魂未定。怕被揍,怕痛,怕像心爱的狗一样被毒死,“我已经报了警。”
活过的半辈子里,黄芳都昂着头度过。或许是连续几天没睡好,那一刻,她真想低下头,把脸埋进手掌。要联系的应该是急诊,而不是警察局。
时间飞逝,十余年后,还是这栋房屋,还是这间院子。他们成了设定上的一家人。
料理完花园,他们进了家门。
关奏陈收拾包,准备回工作室。临走前,没有预兆,毫无理由,某人的脸从眼前掠过。他想再去见小麦一面。
她喜欢他哪里?
为什么做妹妹不行?
他能为她做什么?他想做什么吗?
关奏陈对蜜柑奶奶揭露的现实不快,但是,他并非不知情。其他人在想什么,他比他们以为的要清楚。
其他人都在筹划将来,小麦也会?她能在这里留多久?莎士比亚写,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紧接在后面的内容是——“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
陌生的问题不断涌现。这个任务没有线索。
据关奏陈所知,喜欢是一件奢侈的东西。他好奇她为什么喜欢他,觉得很困惑,所以在意。杨麦有一双很棒的眼睛,缺乏脆弱,却充满欲望。这样的眼睛让人有负担。关奏陈对负担着迷。他认为,这是他关注她的主要原因。
离开公司前,关奏陈准备去一趟办公室,叫小麦明天调休。
小麦在办公室,沈纵希也在里面。小麦对着电脑,正忙着干点杂活,沈纵希进来问有没有充电宝,他想出门。小麦说没有,他不走,反倒坐在隔壁,找她闲聊。
沈纵希趴在桌上,从旁边看小麦:“表姐。”
小麦敲打键盘,看着电脑:“干嘛?”
“你平时休息日都做什么?”
小麦想了想,她放假还真没什么可干:“睡觉。”
“你有没有喜欢吃的菜?”
小麦回答:“西餐?其实好吃的我都喜欢。”
沈纵希问:“你有男朋友吗?”
关奏陈背着包,来找小麦,踏进去,刚好听到沈纵希说的话。他来得不是时候,可进都进来了,又不能现在退出去。
众生皆表亲(6)
关奏陈说:“沈纵希你出来一下。”
沈纵希站起来,走出去。
门虚掩。小麦能听到,关奏陈在说:“你没上过班可能不懂,这是职场性骚扰的一种——”
小麦很冷静。毕竟关奏陈对她没兴趣,他又不会有想法,最多算撞见同事私隐,尴尬尴尬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