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著将慕容复打量许久,忍不住感慨道:“世人皆言苏轼在黄州收了一个好学生,想不到……想不到……”吕公著出身簪缨世族,其父吕夷简亦是北宋名相。以北宋时期优厚的公务员待遇而论,吕公著自幼是在富贵乡中长大,钱财于他直如粪土一般。是以,慕容复拜苏轼为师之后以丰厚钱财奉养苏轼,吕公著并不在乎。直至今日见慕容复愿以自身前程换取他的信任,为苏轼谋取右相之位,吕公著终是耸然动容。这般所为,哪里是师徒情分那么简单?简直比亲儿子更孝顺了。
慕容复一脸理所应当地道:“吾师才高八斗、见识卓绝、性情磊落、几近完人,能够追随老师左右为老师鞍前马后原是下官莫大的福分。”
吕公著原本对慕容复颇有几分忌惮,纵然慕容复的话字字句句说中他心事,他也仍对与蜀党合作一事犹豫不决。只是如今见慕容复提起苏轼时那溢于言表的仰慕崇拜,吕公著又不禁暗自失笑,惊觉原来慕容复也不过是个年方弱冠的官场新丁。吕公著毕竟忠忱为国,疑虑忌惮之心一去,便又想起了司马光的临终遗言。
那时,司马光已近弥留,与吕公著说完国事已是精疲力竭,昏沉许久方犹疑着嘱咐吕公著道:“子瞻的弟子……慕容明石……你且看看他的心性,若是能用……若是能用……”话未说完,他便又闭上了双目。
吕公著知道,即便是在最后一刻,对于要不要用慕容复一事司马光仍旧犹豫不决。然而吕公著毕竟爱才,量区区八品官也闯不了大祸,因而只道:“虔州险恶犹如流放,慕容大人,你当真无怨无悔?”
慕容复闻弦歌而知雅意,即刻起身一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一切全凭相公做主!”
吕公著登时哈哈大笑,与聪明人合作就是那么心神舒畅,绝无半句市侩阴私之言便已抵定乾坤。慕容复来相府拜见时在外厅枯坐了半个时辰,可当他告辞离去的时候,却是由吕公著亲自送出了大门。
直到踏上马车远远离去,慕容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苦心筹谋多年,他这个蝴蝶终于使历史的进程稍稍偏转了一点方向。司马光未曾尽废新法便撒手西去,吕公著虽德高望重可在朝中却并无自己的嫡系势力。今日慕容复凭口舌之利令吕公著意识到除了朔党之外,他还能选择蜀党为他的打手,并且这个打手更合他的心意。吕公著老迈年高,终究要依仗苏轼来施政。只要苏轼坐稳右相的位置,对新法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便能避免历史上因新旧两法的多次反复而引起的国力消耗,进而遏制党争。至于朔党与洛党的蝇营狗苟胶柱鼓瑟,前有掐架王苏轼,后有《汴京时报》的集体智慧,又有何可惧?
作者有话要说:
章惇:吕相,欢迎上船!
吕公著:你为什么也在?慕容复!
慕容复:求同存异,和平共处!
尚书右仆射与西平县令
在与吕公著达成一致后,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翌日上朝,苏轼正精神抖擞地追着吏部穷追猛打,左相吕公著却不紧不慢地上了一道奏折,打断了苏轼的热情。奏折中言道朝廷政务繁重,自己又年纪老迈精力不足,提醒朝廷该选右相了。
相比金光闪闪的右相之位,区区八品官的去留就不足挂齿了。霎时,朝野内外的关注焦点全都转移到了尚书右仆射的候选人上。仅仅三日,太皇太后的书案便已被各种推荐右相人选的奏章所淹没。总结朝堂诸公的投票结果,呼声最高的共有五人: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苏轼、程颐,其中尤以程颐学生最多风头最劲。这五人皆是一时俊彦,太皇太后也难下决断。
正在朝野内外议论纷纷的时候,新一期的《汴京时报》再度出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向来关心国事的《汴京时报》这一回竟未曾立场鲜明地表态支持哪一位候选人,它只是整整花费了五个版面,将五位最热门候选人的简历与政绩一一罗列供天下人检阅品评。
高下立现!
首先出局的正是洛党党魁程颐。未曾经科举入仕,只是在嘉佑四年赐进士出身,从政经验除了一任汝州团练推官便乏善可陈,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收徒讲学。朝野评价:让专业人才继续去干专业人才的事吧!
第二个出局的则是朔党党魁刘挚。刘挚虽说从政经验丰富、履历漂亮,可惜比苏轼年长七岁的他经科举入仕的时间却是在嘉佑四年,比苏轼整整晚了四年。更遑论苏轼曾在嘉佑六年应中制科考试,入第三等,为百年第一。
“如此说来,吕大人与范大人皆以科举入仕且政绩干练经验丰富,为何马兄竟一力支持苏学士?”锦林楼内,一名太学生打扮的青年人好奇发问。而坐在他对面的马兄,正是因在宫门外振臂一呼得到朝廷嘉奖的太学生马涓。
因在正旦期间连日安排《说岳全传》说书,反对朝廷割让五砦的锦林楼同样名声大噪。时至今日,原本只在夜间才客似云来的锦林楼,在上午也一样人满为患,不少青年士子都已习惯上锦林楼饮茶看报议论国事增长见闻。而在这些忧国忧民以国事为己任的太学生中,马涓无疑是其中的风云人物。此时见马涓起身准备作答,整个大厅都因此而静了下来。
马涓四下拱拱手,扬声道:“吕大人与范大人虽说资历深厚、治政经验丰富,然则他们皆是天圣五年生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精力难免不济。林兄别忘了,吕相公上疏请立右相原是希望有人与他分担繁重的朝局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