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祖母!”哪知一向乖巧的淑寿公主却落着泪拼命摇头。“求祖母开恩,不要让慕容大人去虔州!”
高太后又惊又怒,只道:“淑寿,慕容卿早有婚约,你……”
“无论如何,他总救过孙女一命,祖母……”淑寿公主扯着高太后的裙摆不断哭泣。
“祖母,便依了淑寿姐姐罢!”小皇帝也跪地求道,“难道您要天下人都说我们皇家忘恩负义么?”天下人如何看皇家,以小皇帝如今的见识,他其实并不介怀。然而,朔党上下尊奉太皇太后却不把他当回事,这已让小皇帝心生不满。是以,只要是能让朔党不痛快的事,他都愿意去做。
高太后看看情根深种饮泣不断的孙女,又看看一脸狡狯的孙儿,一时竟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高太后并不知晓,就在她与自己的孙儿明争暗斗地交锋的时候,慕容复已上门去拜访了吕公著。
吕公著与司马光年纪相当,脾性却比司马光不知温和了多少。是以,慕容复只在相府外厅将内息运转了两个周天便得到了吕公著的接见。
拜见过后,慕容复漫不经心地提起了调任的话题。“下官其实并不介意往虔州赴任。”古人缺乏防疫知识,这才视岭南为绝地。但慕容复穿越而来又身负武功,自然不会轻易就因水土不服死在虔州。
吕公著微微而笑,并没有说话。他虽不认同刘挚将慕容复流放至虔州的手段,可显然对慕容复这句打肿脸充胖子的话也是一字不信的。
然而,关于调任这回事并非慕容复此行的重点。因此在简单声明立场之后,慕容复迅速进入了他真正想谈的话题。“司马相公驾鹤西去,然则心愿未了。来日新法如何,不知吕相心中可有成算?”
吕公著听到慕容复提起这个话题,立时面色一冷,怫然道:“这不是慕容大人能过问的。”吕公著虽已知晓利用报纸左右舆论进而影响朝局一事原是慕容复为幕后推手,但他历经数朝资历深厚,仍不认为慕容复能有这个资格与自己坐而论政。
大宋礼仪之邦,纵然绝交,也要不出恶言才是真君子。吕公著这般不客气,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已满面通红喏喏而退。然而慕容复到底是自现代穿越而来,脸皮厚度久经考验,竟全不放在心上,续道:“家师有言,以吕相公的见识定不赞同全盘否定新法。刘程两位大人食古不化,吕相施政多有掣肘,家师可为吕相马前卒。”司马光临终前将国事托付给了吕公著,这使得朝野内外皆将吕公著视为朔党的新党魁。然而大伙却都忘了,吕公著原是寿州人,与北方人为主的朔党并无干系。而在司马光过世之后,朔党上下真正认可的党魁也并非吕公著,而是吕大防与刘挚。正因如此,慕容复相信出于共同的政治理念、出于权力平衡的考量,蜀党与吕公著之间并非全无合作的可能。
慕容复如此开门见山,吕公著不禁微微一怔。司马光过世之后,刘挚、梁焘等朔党成员已多次在自己的面前泣泪表示“必尽废新法,告慰司马温公的在天之灵”。然而吕公著生性沉稳又曾有牧守地方的经历,在政事上不知比缺乏牧民官经验的司马光老道多少。吕公著心知肚明新法虽说多有弊端,但也绝非一无是处。只是他自知自己这左相之位托赖司马光推荐,他本人又与司马光是至交,实不忍违背他的遗愿。
慕容复见吕公著神色犹疑,显然意动,只是一时碍于情面难下决断,当下道:“吕相,为臣者,有能臣与庸臣之分。能臣明见万里力挽狂澜,庸臣人云亦云尸位素餐。为友者,有诤友与佞友之别。诤友仗义敢言光明磊落,佞友花言巧语是非不分。吕相,敢问您是要当能臣,还是庸臣?诤友,或是佞友?”
吕公著勃然变色,正六神无主,却见慕容复又不紧不慢地道:“家师与司马温公亦为挚交,若非司马温公仗义执言,家师至今仍是待罪之身。这份恩义,家师与学生皆铭记在心不敢或忘。然而,家师入京之后却因政见不合数次与司马温公起争执,甚而因此被朔党上下视为叛徒。当年家师反对新法已被新党视为仇敌,如今又恶了朔党,吕相公可知这是为何?”
吕公著长声一叹,慨然道:“子瞻,真君子也!”
慕容复得意一笑,神色间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与敬佩。“相公,人必先忠于家国后忠于友人,为国事披肝沥胆宵衣旰食本是分所应当。至于相公的为人、相公为友如何,千古之下,史有公论!”
吕公著一听“千古之下,史有公论”这八个字只觉豪气顿生豁然开朗,然而他却并不急着表态,反而语焉不详地道:“慕容大人果然得了子瞻的真传,这般口灿莲花能言善道。”
“然而下官说的全是至理。”慕容复理直气壮地道,“家师多有牧守地方的经验,如今入朝主政,为吕相助手乃应当应分。”
吕公著胡子一扬,好奇地道:“苏子瞻要当右相?……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老师的意思?”
慕容复漫不经心地一展衣袖,沉声道:“如今主少国疑朝局多变,正是风雨飘摇之时。这个时候,更需要敢于任事之人稳定局面。论资历、论才干,这满朝上下有谁能与吾师争锋?”
吕公著充耳不闻,摇头道:“苏子瞻光明磊落,这是你的意思。慕容复,你多思善谋,汝师若为右相,政事必然出自你门下。”
慕容复哂然一笑,朗然道:“吕相未免太过看轻吾师。仁宗皇帝早已赞过吾师乃宰辅之才,如今问鼎右相之位,不过是名至、实归。况且,下官也早已说过,下官并不介意往虔州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