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真想不见容于新党也不见容于旧党么?司马相公因为反对新法在洛阳谪居整整十五年,废除新法已不仅仅是国事,更加是私怨了!”慕容复沉声道,“我知老师向来当惯了公孙杵,但如今的情形,唯有程婴才能救天下啊!”
苏轼猛然一惊,当下为好朋友辩驳:“君实不是这等气量狭窄之人!”
“他若不是气量狭窄,就当明白市易法与方田均税法的好处;他若不明这二法的好处,只是人云亦云,那他又有什么资格任这宰相一职?”慕容复即刻回道。
纵然苏轼一向雄辩,此时竟也被学生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之后,他才郁郁寡欢地道:“但愿你这报纸当真有用罢!”
“老师,为今之计,唯有尽人事听天命,留待有用之身以图将来。”慕容复苦口婆心地劝道。见苏轼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才暗松了一口气。司马光的寿数将终,司马光一死,旧党之中再无一人的声望可与苏轼相提并论。能不能问鼎宰执之位,只看这一局了。
翌日,司马光果然上疏请废市易法、方田均税法。此时司马光在朝堂上风头无两,举朝无敢言者,唯独章惇上疏驳斥司马光对二法的攻击。太皇太后见两人争论不下,便又问起了自己偶像的意见。
苏轼受了慕容复的告诫,千辛万苦方忍住了出声反对司马光的冲动,只沉默地向太皇太后与官家深揖为礼,又转而向司马光一揖,扬长而去。苏轼有此举动,朝堂上下顿知苏轼并不认同司马光,只是碍于司马光的情面不愿多言。有苏轼带头,朝堂上一些原本摇摆的大臣们也态度暧昧起来,不愿明言是否支持废除此二法。
朝议连拖数日,一份《汴京时报》终于走进了章惇的视线。章惇阅读这《汴京时报》原本只为解闷,不想报纸上所撰社论直让他拍案叫绝,他当即携报纸入宫求见太皇太后与官家。惇精神抖擞,当面向司马光质询了报纸所列的三个问题。其一,市易法一旦废止,朝廷如何平抑物价?其二,方田均税法一旦废止,税赋收入将大幅减少,朝廷如何养民?其三,因二法废止而裁撤下来的剩余劳动力如何安置?
这三个问题司马光一个也不曾想过,只咬紧了一条不松口:二法与民争利,又有恶吏徇私枉法,乃是恶法!
章惇悠然一笑,朗声道:“百姓开门七件事唯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但朝廷每日里处置的国家大事又岂止七件?文治武功、救灾扶困、养民拓荒、铺路架桥、稼穑行商,哪一件不要钱?司马相公只知二法与民争利,却不知一个穷朝廷如何支撑得起这河清海晏的天下?所谓藏富于民,只怕是给那些虎狼般的异族养了一群待宰的肥猪!至于吏制不清,规矩之外情弊在所难免。如何澄清吏制,正该相公所谋。若因吏制不清而因噎废食,岂非笑话?”
章惇这番话与那报纸社论参差相拟,直将司马光堵得一噎。只因朝堂之议相持不下,高太后不得不无奈宣布暂缓废止市易法、方田均税法。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到上疏废止免役法时,司马光终于做足功课又选了一个报纸刚刚出刊的黄道吉日,历数免役法五害,请求恢复差役法。这一回,苏轼仍旧一言不发,由章惇当了孤胆英雄。官司一直打到太皇太后的前面,免役法是否彻底废除尚未有决断,司马光却已洞悉章惇的性格弱点,故意在太皇太后的面前激怒他。性情暴躁的章惇果然中计,因言行无状恶了太皇太后,被贬出朝任汝州知州。
随着章惇被贬出京,新党在朝堂中的势力已被旧党连根拔起。司马光踌躇满志,下令五日之内尽废免役法恢复差役法。免役法自熙宁三年开始实施至今已经有十六年,司马光要求在五日之内尽数废除显然操之过急,甚至可说是乱政。一时之间,满朝上下异议者众,唯有开封府尹蔡京令行禁止,汴京百姓则怨声载道。
慕容复一面暗恼章惇战斗力不足,轻易就被司马光坑了,一面又安排人手收集开封府废止免役法的种种不法之事,打算将其勘录在报纸上设法上达天听。而就在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近日来精神颇有萎靡的苏轼却忽而给他传来一条消息——即将前往汝州赴任的章惇希望在临行前见他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老师,关于要不要全面废除新法的事,你能闭嘴么?
苏轼:嘤嘤嘤!我说大实话也不行么?
司马:擦!早知道你会反咬我一口,我就该让你接着在火坑里蹲着!
合纵连横
传过口讯的苏轼并没有急着走,反而一脸诚恳地向慕容复请教:“子厚见你所为何事?”
这个问题的答案难道不应该是你来告诉我么?慕容复沉默半晌,以同样诚恳的态度回道:“老师,我与章大人不熟!”非但不熟,更加一直有意避免与此人接触。慕容复是知道章惇此人的,也曾读过他的不少轶事,深入分析过他的性格。章惇此人才大志高、刚愎自用、睚眦必报,宁可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如此枭雄人物,实在不是好基友的人选。
苏轼也好似醒悟过来他的问话并不妥当,略有扭捏地提醒道:“为师与子厚相交多年,子厚此人性情桀骜,你与他相处切记恭谦。”苏轼实在是个天生的八卦王,未免学生无意中得罪了章惇遭他记恨,又将“章惇书绝壁”的事翻出来说了一遍,最后感叹。“子厚是连身家性命都不顾惜的人,必能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