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此言一出,高太后登时蹙眉。当年她的儿子神宗皇帝迷信王安石坚持变法,三朝元老韩琦上疏反对。那时,高太后便曾劝过儿子“兼听则明”。哪知王安石竟以辞官相要挟,逼得儿子不得不在韩琦与他之间选择了他。自那时起,高太后便深恨王安石恃宠生骄惑乱朝政,更由此对变法一事深恶痛绝。想不到今日,她所倚重的司马光竟与王安石一个手段,这无疑已令高太后心中不快。然而,高太后毕竟老成持重,只好言安抚司马光道:“卿之才干,哀家知之甚深,辞官求去一事,爱卿不必再提。”
哪知司马光却不依不饶,固执言道:“臣忝为尚书左仆射,上辅君王下安黎庶,如今区区五砦之地便不可定夺,宰相一职名存实亡,他日朝中大事微臣实有心无力。与其虚摄其位形同木偶,不若求去。”
司马光此言一出,朝堂上立时一静,便是暗恨司马光要挟的高太后也深以为然不免心生踌躇。隔了一会,只听高太后朗声道:“宰相一职,事关重大,且容再议。”
眼见高太后如己所愿使出了拖字诀,司马光终于不再相强,默默地退了回来。舆论战一事,司马光虽一无所知,可他宦海沉浮数十年却识得“观风”二字。所谓时可则进,时不可则退,当年神宗皇帝厉行变法,司马光躲在洛阳亦是牢骚满肠,然而纵使他所列席的洛阳耆英会在士林中影响甚大,神宗皇帝也一样拿他无可奈何。反而是他的至交好友苏轼才写了几首酸诗就差点丢了性命。究其实质,正是因为司马光识险恶知进退。
这次夏国上疏请求归还五砦一事,自传单一物崭露头角起,司马光便已隐隐发觉这百姓物议好似有人幕后操纵。不但朝议内容传播甚快,汴京百姓与太学生的反应也似早有布局,就连走街串巷唱莲花落的乞丐们的唱词都如出一辙。自传单兴起、市井传唱《说岳全传》,直至太学生请愿、各地官员上疏,这一环扣一环,精妙地无懈可击。至于“对外如羊,对内如狼”与“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这两句话更是非同凡响,若非有人幕后组织教唆,绝不会这么快便哄传天下人所共知。以上种种,已令司马光深信在这些被愚弄的百姓身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阴影在操纵着一股庞大的力量向他施压。司马光也曾试图揪出这个播弄是非之人,然而他上疏请求索拿售卖传单之人拷问线索却又犯了众怒,不得不作罢。
时至今日,司马光自知已失了先手,然而他深谙天下人心。所谓百姓易欺,别看如今这割地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但只要拖上几日,待风声一过,五砦之地终究要被百姓抛诸脑后无人问津。届时再提割地之议,有高太后的全权信任,则必然仍是他大获全胜。
作者有话要说:王语嫣:人与人之间,纵然志同也未必道合。
导演:王姑娘,宁拆十座庙,不毁一cp啊!
萧峰&慕容:……
惊澜(下)
司马光以官位要挟高太后已是一个不错的格挡,可惜,他遇上的是博古通今的权谋大家慕容复。满朝文武见司马光请辞,俱以为他这是俯首认输,唯有慕容复一眼便看出他是以退为进。当下以密音传入之法向种谔言道:“种经略,拦住他!”
种谔虽不明所以,但仍是凭着对慕容复的信任跳了出来嚷道:“官家、娘娘,臣有话说!”
“种爱卿有话不妨直言。”这一回,不等高太后发话,小皇帝哲宗已然抢先许可。
“谢陛下!”种谔抱拳一礼,依着慕容复以内力传入他耳中的话语大声复述。“司马相公的话,微臣听明白了。无非是官家、娘娘若是什么都听他的,他就接着干这宰相;若是不肯听,那他就要辞官。依微臣之见,司马相公这宰相当真做得风光,连官家、娘娘都要看他脸色,满朝文武没了他司马屠户,大伙都要吃那带毛猪,微臣佩服啊!”
朝堂之争好比商场谈判,绝不能让对手带跑了自己的节奏。之前,司马光欲凭个人威望碾压朝堂文武,尽快促成割地之事。慕容复便要想方设法打乱他的节奏,将这场道义之争打成持久战,以天下民心碾压司马光的个人威望。如今,司马光要以拖字诀延迟朝堂决议,以图后算。慕容复便要惹怒司马光速战速决,迫使高太后今日便下旨不予归还五砦。
有此缘故,种谔这番粗话刚一出口,满朝文武已迫不及待地放声大笑。
尚书右丞吕大防与司马光乃是至交,他虽不认同司马光之议,却也不忍见种谔如此出言嘲讽,即刻呵斥道:“种将军,君前岂容浪对?上下尊卑有别,你如此编排当朝宰相,心中可有‘规矩’二字?”尚书右丞掌辩兵、刑、工三部官员之仪,由他出言纠正种谔言行也算是职责所在。
种谔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与吕大防争辩,只高声上了一早准备好的“干货”。“微臣常在军伍是个粗人,那些文绉绉的道理微臣不知!但微臣守边三十载,自信若论宋夏两国边事,无人能比微臣更为老道。五砦之地虽说利小,可一旦割让则攻守之势立变,自通远至熙州皆难驻守,我大宋实际让出的土地将远甚五砦。另有通远至熙州并无天然险要,若要驻守需增兵十万并沿途筑城防御。这十万士卒年年月月人吃马嚼,靡费资财几何,就请度支司的相公们自个去算罢!”
元丰五年的宋夏之战宋军虽说大败,但种谔却仍是以他的一连串反对徐禧计策的上疏以及最后那神来之笔的救援永乐,抵定了他西边战神的威名。以至于如今他放言谁若轻言割地,必得增兵十万竟无人能反驳亦无人敢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