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正飘着雨,细细碎碎的扑进来,烟雾一般沾湿了他的长发。廊边跪着几个婢女,都是随时守在屋外伺候的,见沈念堇出来全都行过大礼。他的脚步却没有因此停歇,只是随意的行过她们身边,把那些敬畏、惊惧的目光抛在身后。
直到长廊的尽头,那里正站着采花。
采花低眉敛目,垂手站在雨中。
沈念堇立在檐下,问他,“都准备得如何了?”
采花有些怪异的笑起来,“那是离雪城圣地,平常若没有手令,便是一只鸟也飞不进去,城主只管放心,无花公子定然不会有丝毫怀疑。”他此时的笑容,怎么也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沈念堇看也不看他,“你不满我的安排么?”
采花急忙垂下头,“属下不敢,只是觉得城主不必为了这么个人费这么些心思。城主喜欢谁,那人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天光黯淡,密布云层的上空是一种透明的灰色,平整而阴霾。细雨如织,淅淅沥沥似绵针坠地。
沈念堇沉默许久,突然笑起来。
混沌的天色中,那笑意如杀,采花只觉得眼前一亮,肃杀得有些妩媚的剑意当面袭来,刺得他双腿一软,跪倒在湿冷的地上。
“别再让我听见这些话。”
◎◎◎
河水是清澈而明亮的,船行过处,拉出浅浅淡淡的水纹,映得水底的光线变换不定。
山峦沿着两岸徐徐的推开,山上的野花有的已经开过了时节,枝条无力的低垂,和风拂过,那红的残花便从悬崖上冉冉的飘下来,轻轻沾在绿的水面上,随水打着旋儿流向下游。
如今的时令已值盛夏,这山中的水域里却自然的透出一股清爽的凉气,船板上也是凉的,倒是避暑的好去处。
青色布帘的小舟正行在水面上,外面看去与普通的渔船并没有什么两样,船中却是两样光景。
舱角的红泥小火炉煮着水,沈念堇正把手里的茶饼慢慢的碾碎,他做这些事情时有一种特有的专注的神情,白皙的指尖沾着些茶末,他盯着那些茶末叶不说话,连谢无花叫了他好几声都仿佛没有听到。
船上的小几上狻猊小鼎袅袅燃着熏香。谢无花嗅了嗅,分辨出其中有六良、白檀香、冰片、沉香、甘丹、由妙香,都是一些十分贵重的药材和香料,有止疼安神的作用。
怪不得伤口不太痛了。
他心中一动,正要再唤沈念堇,那人却正好转过头来笑也非笑的问他,“怎么?我若还不说是带你去做什么,你是不是就不跟我走了?”
沈念堇把手里茶弄好,取过一旁的手巾拭了拭。
山中幽静,偶尔的几声鸟鸣之外,便只有船翁极规律的撑竿划水的声音。船舱虽不算太小,两人的呼吸声却似乎就在耳边。一切似乎都被放大了。谢无花几乎能看见那布巾擦过手背在那人皮肤上留下的柔润的纹路,那泛着淡淡粉红的指甲,还有修长而有力的手指。
谢无花微微闪神,一时竟没听清沈念堇说了句什么。
沈念堇见他不答,便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想带你去看为何会失去记忆的缘由。”
一句话让谢无花盯着他看过来。
“念堇你知道我为何会失忆了?”
沈念堇道,“大致查了出来,应该是这样没错。”
谢无花正还要开口,船身轻轻一震,外面船翁道:“城主,已经到了。”
船翁搭下踏板,两人一同走下船来。
他们所到之地是一处阴凉的山涧。抬头望去,高山巍巍,峰峦叠凑,一条小道沿着山涧蜿蜒而出。那小道由苍色石板铺就,上面零碎的生着些青苔,仅供三人同行。
沈念堇率先上了石阶,谢无花也跟上去。
边走边瞧,怪石、碧树、清泉、野草蔓蔓。
景色秀逸,却和一般的高山荒岭无太大的分别。只是到了半山腰之后,云雾蒸腾,似乎罩着淡淡的瘴气。视线逐渐朦胧,谢无花却看清这周围似乎有了人迹。偶尔有供歇脚的亭子,山泉流出的地方被人用半阕竹竿打通了引出,一旁还放着几只竹筒做成的茶杯。
谢无花心下存疑,却听沈念堇道,“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
谢无花点点头。
这山的布置,分明是想让人在山下觉得并无人烟,但若行进至此,却会发觉内有乾坤,莫非是想隐藏些什么?
沈念堇又道,“你原本就是在金陵失去了踪迹。如今这次我们过来总算没有白费,有人说,就是在这山崖下拣到你的。三年前,你大约在这里的一个农户家中修养了半年时间。”他冷冰冰的看过来,“你走时,那农户的女儿极想嫁你,却被你留下养伤的银子后逃掉。”
谢无花只好苦着脸笑,急忙说点别的,“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记得,三年前……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是在大漠,这段记忆并无空缺。”
沈念堇转脸看过来,“我想你可能是被人施了迷魂术之类的咒术,让你以为自己那时是在大漠。”他语调突地一冷,“还是你觉得我在说假话?”
谢无花急忙摇手,“不敢不敢。”
两人说着,已经上了山顶。
他们武功在身,即使在极短的时间内登上顶峰也并不觉得十分劳累。
放眼望去,在这高山之颠,竟有一个极大的石台,呈圆形,对角约有五丈,全用大块端整的石料砌成,中央是一个小小凸起的石雕八卦,石台四周分别立着八个泥塑的镜台,八面明镜此时聚在一处,但镜台底座按着滑轮,似乎能够移动。台子的尽头便是无底的深渊,谢无花探了半个身子望出去,下面云雾缭绕,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