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几时再去国外,能否多拍一些照片?”
说话的孩子叫长泽,周姨娘的孙儿,他还有一个妹妹叫长生,缩在母亲方氏身后,秦羽织递给她糖,要方氏首肯了,才伸出手来,怯生生地。
羽织想起鹤子。
这会子功夫,大舅妈的孙儿长润挤了过来:“想看外国人,叫祖父带你去起士林,哪儿厨子都是外国人,”他对沈贺文道:“上回三伯寄过来的照片,他很是喜欢,多数都拿去自己房中了。”
长泽道:“我哪里单只为了看洋人?再者起士林的餐太俄式了,我吃不来。”
兄弟二人一人一句,明明是争执,但可以看出来关系很好,所以大人没有制止。
沈贺文道:“想见识何须照片,隔着一层纵有感慨也是牵强附会,待你十八岁,可自己决定是否游学。”
长润道:“我也可以去吗?”
沈贺文道:“只要你父母舍得,当然。”
“表哥难得回来一次,还要周旋你们两人。”说话的是个姑娘,看上去比秦羽织大不了几岁。后来听长辈宛卿宛卿的叫,就知道大名叫王宛卿了,乃田姨娘的女儿。
长泽不再出声,长润道:“姑姑最爱说教了,可是人家秦小姐都没说什麽,你却抱怨良多。”
四目相对,秦羽织与女子看向彼此,对方先别了头,教训长润:“那能一样?”
舅妈回头:“越说越不像话。”
三个年轻人终于熄声。
餐后,沈贺文将秦羽织带回房中便去到前厅与舅公及商会过来拜访的人议事。
过了阵子,婢子唤羽织去前头玩,说:“大家都在。”她虽然奇怪沈贺文为何不自己来叫,却还是去了。
一进屋子,就见长润、长泽聊得热火朝天,长生乖巧地坐在蒲团上,几个女子在一旁吃茶,沈贺文不在此地。
长泽先看到秦羽织,忙上来:“秦姐姐你快来。”
羽织在门口站了瞬,笑道:“在聊什麽这麽开心?”
长润迎出来:“我们正在讨论应该怎麽称呼你,姑姑觉得该叫你秦小姐,长泽想叫你姐姐,我却觉得,你既是三伯的朋友,也当与三伯一个辈分,姑姑偏不让。”
与沈贺文一个辈分?那还得了,长泽长润比秦羽织小不了几岁,这下子都要被叫老了,她忙道:“不必拘泥。”
宛卿从容地走过来,亲热道:“怎好让客人站着,快来坐。”
长泽凑上前道:“秦姐姐,说一说上海的事情吧。”宛卿叱他:“怎似没有见识的小工匠?说你是管家的儿子也就罢了,偏是我那血亲兄弟的嫡亲儿子,实在不应该。”
长泽被埋汰倒是并未不快,真诚道:“本来就没有见识呀,所以要多听,姑姑你不也是一样?”
宛卿不易察觉地失态,她如今已有二十岁,学校是仔仔细细上过几年的,且是张先生创办的南开学校女中部,只是于她而言,读书是件实在枯燥无用的事,未及毕业就前功尽弃了,并不追悔。
地界儿也去过不少,北上的南下的,所过都是大城市,未出旅店的小房间罢了,餐饮自有侍应生送到房中。
过了十六岁,父亲以她成了大姑娘为由,不再带她出行,宛卿自己也深以为然,觉得女子不应该抛头露面。
对于秦羽织,她内心是当作异类和反面个例的。
长泽倒好,张口一个秦姐姐,闭口一个秦姐姐,反把她这姑姑抛到脑后,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宛卿嗔怪:“有那样的閑心何不多操心自己的妹妹,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不好整日粘着兄弟。”
长生被说的竟哭起来,宛卿训道:“哭什麽哭,我才说了几句。”哄不好,干脆扯来桌上的摇扇,到一边喘粗气去了。
长泽非常懂事,他哄妹妹有自己的一套语言,秦羽织再次拿出口袋里的糖果给长生,小姑娘慢慢在啜泣中平複下来。
一阵子之后,丫鬟芳儿从前屋来,只管走到王宛卿跟前儿禀:“当家的把客人都留下来用晚饭了,老太太派我来提个醒,叫咱们别傻等着,小厨房随时候着,”
说完,又回头沖秦羽织笑道,“老太太说不好怠慢贵客,虽说今日搭戏班子是晚了,但咱院子里能耍的玩意可不少。”
长润站起来说:“秦小姐可没那麽多计较,你先下去吧,我们自会看着办,且叫那小厨房也散了,一会子前头三伯他们用什麽便多备一些送过来。”
长润对秦羽织笑道:“说什麽院子里能耍的玩意,打麻将总不会出错,秦小姐你说怎样?”
因不好扫了主人的兴,秦羽织当然说好,实则麻将这东西她不怎麽精通,单见姑妈和她的朋友们玩过几把而已。
王宛卿对长润道:“赌,又是赌,看你何时成为小赌罐。”
她虽这麽说,置上桌却是个行家里手,杀伐果断,不在话下。
秦羽织勉强应付,不出三个回合已经露怯,王宛卿忽然问:“听兄弟们说,秦小姐平时住在表哥家里?”
麻将桌真乃外交者的天堂,比不上觥筹交错时的直抒胸臆,胜在一个婉转,什麽话题抛上来,被麻将牌的声音一撞,都显得不是那麽走心,事实上问者走心,听者亦然。
秦羽织知道她是有心套话的,不然大可以去问沈贺文,简单应付着,宛卿见从这得不到什麽,遂也绝了念头,只是牌杀得更狠。
秦羽织已经忘记是第几把了,带出来的钞票输了大半,宛卿提议:“时候不早了,不如把手里的都压上,一把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