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早就知道这柱佛香哪儿出瞭问题。
她隻是不知道，她该不该说。
报名溪源香会需要提交自己根据主题所制的香品，但这次报名的人数衆多，她这样的无名小卒，很可能会被评香的制香使草草略过。所以，一封有份量的荐信，就极为重要。
信王世子的荐信，无疑是最有份量的之一。
如果信王世子能成为她的“伯乐”，对她参加“溪源香会”必定大有助益。
可若是信王世子一笑而过，她说出佛香的问题，无疑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要是她不说……
十一修如茂竹的身影浮现在她的眼前。
十一一定也在看著她，但，在诸多的目光中，他的那道必然最为平和悠然，他隻是兴致勃勃地看她在做些什麽。
他大概浑不在意，她和湛法师太都得到赐座，唯独他一直站著，被衆人忽视。
薑月窈睁开眼，朝信王世子行礼，认真地道：“民女斗胆，佛香的问题，恐怕出在发霉的锯木粉。”
她想要一搏这个机会。
“当真？”信王世子讶然地看著她。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个含糊的答案，万万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女居然如此精准地说出问题所在。他立刻让管事配合史老爷的亲随去查验此事。
有瞭指向目标，查验得便极其顺利。
“回世子，这批佛香，的确用瞭发霉的锯木粉。”没过多久，管事就回禀道：“前段日子连日阴雨，管理香材的人误事，以至于存放的锯木屑全发霉瞭。他担心赔钱，更担心丢瞭活计，于是用这批发霉的锯木屑做佛香，好坏参半地卖给怀慈庵这样的庵堂。”
“竟果真如此。”信王世子惊喜地看著薑月窈，哈哈一笑：“看来，正如五哥所言，我要做一回伯乐瞭。”
“恭喜世子。”史老爷举高香珠，拱手作揖，掩饰自己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厉色：“连制香使尚需细辨的问题，小娘子竟能一语道破，可见傢学渊源。”
“既如此，你合该从正门来添香坊，而不必从角门走。添香坊惜才，必会奉你为座上宾。这样，也好让史某先当一回伯乐，再替你引荐给世子，也在世子面前赚回脸面嘛。”
史老爷乐呵呵地说话，却暗藏机锋。
薑月窈自小寄人篱下，早习惯揣摩这种人的心思，对于史老爷的言外之意瞭解得清清楚楚——他无非在说，今日之事，或许是哪个大傢族早有预谋，她就是冲著信王世子来的。
信王世子果然收敛脸上的笑意。
“史老爷此言差矣。”薑月窈已下定决心，就不会退缩。她福身行礼，道：“民女于香道上，并无渊源傢学。像制香使在调的香篆，有三香味，民女从没闻过。但也正是因此，民女才能有幸分辨出佛香的问题。”
她不卑不亢地道：“不是民女比制香使厉害，而是因为，民女曾用过发霉的锯木粉调香。所以，民女知道它是什麽气味。”
衆人一默。
罗制香使原本拧著眉，反複嗅闻这炷该死的佛香，忽而听闻她的话，他一震，放下香炉。史老爷扯著香珠，更是哑口无言。
这个理由，朴素而真实，令他竟不知该从何处反驳。
信王世子神色複杂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她至今没有脱下帷帽，甚至未曾试图告诉他她的姓氏。她弱风扶柳般纤弱，却稳稳地站在他的面前，谦而不卑。
“阿弥陀佛。”湛法师太双手合十，慈悲地道：“女施主身处困厄，仍怀佛心，为贫苦之人所动，尽心相助。如此，方能于世子面前，得此机缘。”
湛法师太在拔高她的品格，薑月窈有些不好意思地还以一礼：“师太言重瞭。您心怀大慈悲，我却并非抱著普度衆人的心思。”
“淳善师太年方四岁，我很喜爱她，不希望她生病。而且，我的阿嬷年数渐长，为瞭我，她一直虔诚地燃香拜佛。”薑月窈坦诚地表露自己的原委：“我希望她们都能好好的。”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何尝不是心怀大慈悲呢？”信王世子轻叹一声，声音温和而亲切：“我愿为你的伯乐。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一张椅子。”薑月窈脱口而出道。
这下，连五哥都错愕地看著她。
薑月窈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古怪。
可这的确是萦绕在她心头的，她此刻最真切、急迫的渴望。
她希望他们都能得到尊重，哪怕，隻有一点点。
“哥哥今日陪民女一路奔波。若是世子首肯……”薑月窈再次行礼，认真地道：“民女想替哥哥，求一张座椅。”
五哥移开视线，饮尽杯中酒。
信王世子一怔，目光愈发柔和：“好啊。”
管事立刻搬来座椅，衆人的视线旋即落到她身后的少年身上。
真是古怪。少年穿著粗佈短褐，一看便知容貌俊逸非凡。可不知怎麽的，他站在那儿，就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让他们都自动把他忽略。
十一压根没看其他人，他隻错愕地看著薑月窈。
便是他再不通人情世故，也明白，求把椅子有什麽用？
薑月窈怎麽突然变得傻乎乎的。
他想提醒她，可是，当管事恭敬地请他入座，他隔著纱幔与薑月窈对视一眼，他忽而抿瞭抿唇，缄默地坐下去。
她好像还蛮高兴的。
他心底，蓦地也腾升起一点雀跃，像刚刚被点燃时跃动的那点火苗。
但很快，这火苗熄灭下去——因为，他看见信王世子从座位上起身，走近薑月窈。